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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有人叩门。

  我无精打采地说:“请进来!”

  进来的人,必须打醒十二个精神应付。

  一种本能反应,使我立时间和颜悦色地站起来,极表大方地伸手跟他重握,表示欢迎。

  “我不知道你原来是新同事!”

  杜青云笑容可掬地答:

  “今天才上的班,何老总刚在外头有会议,说好了在下午才带我来见你,没想到刚才发生了这个小误会,我也就等不及何老总回来就先叩你的门了!”

  连一句专程负荆请罪的说话都欠奉。

  如果我不是主席,他大概要关起门来,面壁笑个呛死算数。自问心头怒火还在,仍有点不高兴。

  然,横说竖说,我都高高在上,他再赢,一家大小的开支还是由我控制,今时今日,衣食父母,拥有无上权威。摩登文明社会内,掌生死荣辱的人除了老板,还有谁?

  再理直气壮的人在利通,仍要矮我一截。我,何惧之有?

  我招呼着杜青云在款客的沙发上坐下。

  对方绝口不提刚才的故事,也不解释为什么不按照我的指示去买家乡鸡。

  我原本还有一丁点的不高兴。再往深一层想,刚才出丑的是自己,重提旧事的话,只有更难应对。

  杜青云很得体地把自己的履历说了一遍。他年纪竟与我相约,看样子是白手兴家的,在香港大学毕业后,赴美深造多年,被美国极具盛名的电脑公司罗致旗下三年,才回港发展,一直在大机构任主管之职。

  我好奇地问:“能在美国发展不是很好的事吗?你任事的电脑公司又名重江湖,为什么买棹归来?”

  我以为答案会千篇一律,说什么回到中国人的社会服务会安乐点之类。谁知不然。

  杜青云非常爽快地答:“在美国的发迹机会,今时今日,黄皮肤的人仍然要输人一皮。何必拿我有可能赚到的钱贴补花旗大国的人?”

  杜青云稍停,未说先笑,样子更平和:“更不足留恋的原因是,美国很多规模相当的电脑公司,都有一条以重金买起极标青人才,但求他在行业内起不了创新作用的经营手腕!”

  我有点不明所以。

  “他们罗致最佳电脑专业人士,发展各种电脑计划,但崭新的产品,未必能及时推出市面,为免跟自己在市场内风行的贷式抢生意,自己斗垮自己,但又怕人才流失到中小型电脑机构去,异军突起,出产了突破性品种,影响大阿哥垄断市场的威力,于是宁愿养兵千日,未必一定用于一朝,旨在拿钱玩死或拖慢好多科技上的好主意!”

  “你就是那要被拖慢脚步的目标之一吗?”

  杜青云的傻笑更添了一点稚气,很令人看得舒服。

  商场如战场,放在首位的一定是集团利益,而非人类福利。这后者如无底深潭,需求不竭,予以适当控制,也未可厚非。

  跟这杜青云短短的一席话,又学到了一些知识。

  他的出现与谈吐,如许地令人神往。

  我开始对他有了一点点不能自主的好感。

  又想,利通能舔一员猛将,做头头的,有一点委屈,有何相干?

  雨过天睛,我毫不牵强地堆满笑容,送杜青云走出主席室。

  程太随即问我:“你还饿吗?”

  都醒不起来,中午饭还没有着落。

  “不,少吃一餐不碍事,算节食好了!”

  “你那么瘦!”

  “胖起来穿衣服不好看!”

  “提起衣服,服装店刚来电话,你订的几袭晚装运到了,请他们送上来好不好?”

  我想了想,答道:

  “不,很想到外头走走,我去试穿好了!”

  中环的高贵服装店,全靠我们这起有钱找地方花的人支撑着。故而一脚踏进去,受到的欢迎讨好,较之在利通银行还多。

  父亲去世已满了七七,很多推却不了的社交应酬,都要赴会了,衣著方面可还是要挑素色来穿。于是,嘱咐服装店从法国和意大利订了好几件深蓝与黑色的晚装应付。这名店的经理是位姓方的小姐,四十刚出头的样子,补养得极好,看上去不比我老,穿着更具品味,是个活灵灵的生招牌。

  每逢有贵客到访,方小姐一定亲自招呼!一件名牌贵价货穿在身上,给方小姐品评一下,或建议加多一点饰物配衬,就更见出色。客人无不欢喜她的服务。

  “江小姐穿这批晚装时,戴不戴首饰?”

  “你看呢!”

  “大孝仍在身,本来不应添什么饰物的,然,一件首饰也不配戴的话,未免太素了!我看,就挑珍珠和白金比较适。”我点点头,记住了。

  跑到更衣室去穿回常服时,听见这方小姐又在招呼别个客人。

  “朱太太,你订的那件水红色晚服,法国没有现货,改穿别个颜色好不好?”

  “不好!外子对水红色有偏爱!”

  哈哈!又是一个靠丈夫作长期饭票的女儿!

  “朱太太,你已有太多水红色的衣服了,换一换口味,朱先生可能更欢喜!我实话实说了,其实你的肤色配米白更显高贵!”

  “我听人家说过,最高贵的女人是身旁有个得体的护花使者,方小姐,可同意这句说话了?女为悦己者容,我其实很明白,晓得真正欣赏女人衣服品味的多是同性,然,这又有什么意思呢?”

  我赶忙推开更衣室的门,走出去看看这位朱太太!

  面熟得很,想是在什么社交应酬场合碰过面!香江之内,能有多大了?来来去去是那一撮的名媛!

  名嫒之中晓得说刚才那番话的也不多见。

  那位朱太太温柔地对住我微笑打招呼,叫了一声:

  “江小姐,你好!”

  “你好!”

  我回应着,细细地打量她,皮肤一点不细致,太多的化妆,太着意的一身红。然,浑身洋溢着一种舒服与祥和,竟不觉得过分伧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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