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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什么?什么?”叶启成在警察未盘问之前,就已经冲上去自辩:“我怎么会打她呢,她是我的妻子呀。警察先生,请别相信内子的说话,我是迁就她惯了,以致把她惯成这副模样,连说话也不知轻重。真的,我疼爱她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打她?”

  那位警察义正辞严地说:“你知道打人是犯法的,不管被殴者是谁,总之出手伤人就要受到检控。请你跟我回警察局录口供去。”

  叶启成开始慌了手脚,他嘴里急急地说着并不流利的英语,再加添手势,对那警察说:“你不明白的,警察先生,我们中国人叫这种行为做‘耍花枪’,是夫妇闹着玩的,并不是真正的打架。”

  然后叶启成转脸向着贝欣,强撑起笑脸来,说:“贝欣,你怎么跟我认真到这个地步来呢?别开这玩笑了,你把这洋鬼子惹了来,就得由你把他送走。”

  贝欣看着叶启成那副可怜又可嫌的模样,不期然地重重叹了一口气,道:“你不应该打我。”

  “是的,我不应该打你,这我知道了,你就别怪我了,把警察送走后,我再向你赔罪。就算是我求求你,这种官司最惹不得,单是跟他们回警局录口供,就很费时失事了,说不定……”叶启成苦笑:“总之,这种洋鬼子的地方最爱把小事当大事来办。”

  叶启成看贝欣仍然没有打发那警察离去的样子,心上一急,整个人都在冒汗,一张脸红似关公,期期艾艾地说:“贝欣,你究竟要我怎样赔罪,你才罢休呢?”

  贝欣有着不忍,便说:“启成,我不是故意要闹事的人,为什么你不可以好好地珍惜我们之间的关系呢?我嫁到这儿来,是打算好好地一直跟你相处下去的,相处是单程路的话,到头来会钻到死胡同里头,彼此也没有好处。”

  “贝欣,对不起,是我错了。”

  “我希望你明白,如果由别人来保护我的话,你的日子也不见得会好过。”

  “是的,是的。”

  贝欣轻叹了一声,回头就跟那位警察解释说:“对不起,警察先生,也许是我们夫妻吵架,情绪过分激动,以致我……把你寻来了,其实,并没有我说的那么严重。”

  那位警察扬一扬眉道:“你以后想准了是要跟你丈夫过不去了,才好呼唤我们来救你,我们日中的薪金是由你们纳税人来支付的,别浪费我们的时间。”

  “是的,对不起。”贝欣说。

  “你不再投诉他殴打你了?”

  贝欣摇头。

  “好吧!下次别再报假案,否则反过来控告你阻差办公。”

  目睹警察走后,叶启成重重地吁一口气,然后白贝欣一眼,就要走出店去。

  “启成,”贝欣叫住了他:“我们可否好好地谈一谈?”

  “谈什么?我跟你谈,万一一言不合,我又忍不住动了粗,你岂不又到外头叫警察去?”

  “启成,我们需要活得好好的。”

  “你还不算活得好好吗?在这洋鬼子的地方,女权至上,什么都可以拿法律来压在我们男人头上来,连这个伎俩你都学会了,自然会活得称心如意。以后,你放心,我绝不敢动你的一根毛发。”

  “启成,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

  “我既然嫁到这儿来,我们就是一家人,一家人需要团结,互助互爱,你只要拿心出来跟我们合作,生活一定会比以前更好。启成,请别把我视作一个廉价劳工,当我是亲人,是与你共同进退、甘苦与共的妻子,不要欺负我,更不要看不起我,我会跟你携手创造出很令你愉快安乐的明天。”

  叶启成装起了一副惊骇的模样,提高了声浪说:“啊,是这样吗?请放心,我不会再欺负你,更不会看不起你,所谓见过鬼会怕黑,原来你不是个善男信女,不是盏省油的灯。我看我有八成是引狼入室,自讨苦吃,怨不得天,尤不得人了。”

  叶启成说罢了,就头也不回地大踏步走出了成记饭店。

  这个下午还未到黄昏时分,是饭店最清闲的时间。

  贝欣默默地独个儿坐在饭店角落,托着腮帮傻想。

  想她的身世,想她的际遇,想她的命运,想她的过去,也想她的将来。

  有很多很多的事情是贝欣想不明白的。

  她不明白为什么叶启成千辛万苦地把她娶了回来,会一下子就待她如此苛刻?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肯学习不嫌弃这个新的家庭,反而让对方讨厌她?

  她不明白人与人之间要和谐相处,关键在于哪些问题之上?

  她甚至开始狐疑自己刚才在情急盛怒之下,到外头去把个警察抓回来对付丈夫,是不是明智之举?

  或者从前的妇女对自己的命运与际遇是并不反抗,甚至不多思量的,一切都是既来之则安之,全部忍让,一律妥协。无所谓公平相待,对等合作,更没有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现今的妇女又该怎么样了?

  其实,贝欣不算是不肯对命运低头的人。

  她并不认为自己嫁予叶启成是一份福气,她是很觉得委屈的。

  接受了这份委屈,已经是对命定的安排作出了妥协。

  但,贝欣拼命苦苦思量,妥协应有一定限度吗?如果妥协是永无止境的话,那就变成屈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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