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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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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斌强自镇定说: “我没事。但我的手提袋里有药用吗啡。我有医生纸。” 地勤人员诧异又可怜地望了他一会: “我们会通知机上职员,好好照顾你。” 【第九章 逝是他的残躯】 在香港的机场里,范斌的司机接了容色憔悴的主人,把他送回家中。 范斌吩附了司机,把所有关于蒙古的风土人情的书籍和地图全部买回来。灯下,范斌努力地翻着书,手指找寻着地图上的城镇,设法在还有力气时,给宁三写几封象样的信。 在回港的两个星期,除了医生外,范斌没通知任何人他已经回来,不打电话,不接电话,也不出外。他只是在精神比较好时便写信,他不想见任何人。 癌症,是不需要长期住医院的病症,不过,范斌畏惧进医院的最后日子终会来临,那时他的身体会衰弱得那么无助,任人摆布。一想起白色的床单,和充满味道的病房,范斌便但愿今夜躺下了明早不再起来。 等待死亡,是最丑陋的事。范斌见过杨导演临终,吗啡注射得迷迷糊糊,也不晓得自己的肚子胀得多大,眼睛是开还是合,半张着嘴巴喘着气,……想到这里,一阵恶心,范斌跑到浴室呕吐起来! 范斌抬起头来,凝视自己镜中的脸孔,他问自己,为什么要苟延残喘下去?医生告诉他已经没有希望,而他的身体,没有一天不受痛苦的煎熬,他无法解答,为什么要活完这个大限。为了生之责任?为了证明自己肯打这场必败的仗?为了不在身边的人?宁三、朱丽莉、方璧君都不晓得他的生命快要完结,既然不晓得,他今天去和明天去都没有分别。文宓知道他的生命快要完结,但他应为她而多活几个月吗?范斌对着镜子狂笑起来,他觉得自己象个被死神扯线的木偶,戏还没有演完,死神不许他下台,还要他继续在台上受折磨。 医生来看他,不外是看什么时候把他关进医院——那死亡的隧道,他甚至对医生反感。 医生在夜间来了,范斌不肯进医院,也不肯要护士,医生来看他,是对他特别忍耐与关怀,范斌不是不知道,然而他按不住心里的暴躁。 “你来干什么?”范斌满怀敌意地说。 “范斌!”医生察觉到他情绪的不稳定:“你家里没有一个懂得护理的人,你实在应该进医院!” “除了知道我一定要死之外,我实在不需要什么护理!护理什么?有什么药物或者疗法能够帮助我?” 医生默默无语,一双大手慈和地按住范斌的肩膊。 “范斌,你一向身体健壮,所以你到今天还不至于衰弱得走动无力。你不进医院,我不勉强你,但是我得和你谈谈。” “医生,我见过肝癌病人。”范斌叹了口气:“我也知道,终有一天,我会无力洗脸、盥口,甚至起床,我害怕的是那么的一天。我但愿马上死掉,不用过那些日子!” “范斌,上天仍要你活着的时候,我不能让你死去。世上是有稀奇古怪事的,有些病人,医生看他百分之九十九会医不好,他却会好转过来。我有过一位癌症病人,十多年前已有几位医生说他活不过六个月,而他却活到如今。所以,我们不会逆天之意,百分之百肯定病人会死。” “那你一定是十多年前断错症,人家患的根本不是医不好的病!”范斌冷笑着说; 医生脸色一变,但是仍忍耐着。 “癌是细胞的不正常生长,原因是什么,我们到现在还不知道,老实说,目前研究出来的各种疗法,都是抗得癌来同时又对身体有损害的,我不怪你生气,我们也生气。你目前应该做的,是吃得下东西时设法吃,不要令身体太衰弱,身体弱了,战斗力也弱了。” “我为什么而战斗?为了多三个月?六个月?” “范斌,为什么你完全没有斗志?” “医生,肉体上的痛苦,令我不能给我所爱的人什么。现在她们都不知道,拖下去,她们终于会知道,我为什么要她们痛苦?” “范斌,也许,你的情况会改善,也许,你的情况会坏下去。你总需要个人在身边照顾你。范斌,不要太倔强。” “不是倔强,我是无可选择。” “你考虑一下我的话。” “我不能依我的意思生下来,我也要依我的意思离开这世界。我不要床边有唏哩呼噜在哭的人。” “为什么你要选择寂寞?” “不是选择寂寞,我只是选择安宁。” “范斌,听我一句忠告:当你觉得需要人的时候,找人到你身边来。有时,我们一个人所能承担的有限,不要剥夺爱你的人关心你的权利。” “医生,我没有吗啡了!” “上回你去旅行,所以我给你多一点。现在我不能再大量给你,你的情绪不稳定,我只能答应你,让你叫司机每天来取。其实,这样做我已经不愿意了。” “医生,我不会作过量注射的。” “在你情绪低落时,你根本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我不能多给你。范斌,其实我已经越过了界线,我应该坚持你在有护士或者家人的看管下才用吗啡。”医生摇着头:“我实在应该把你送进医院!” “医生,你担心什么?我痛,便要注射,吗啡储不起来的,别以为我会把吗啡储起来自杀!我天天痛,怎么储?”范斌自嘲地说:“我只能寿终正寝,对不对?” 医生拍拍他的肩头: “我替你找个好的护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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