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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芙蕖蹑手蹑脚的走进佟家客厅,穿过餐桌,钻进厨房,开了冰箱,想替自己倒杯冰水,解解方才吃完烤肉的干渴,并且压压胸中那把微微燃烧的火,注意力却被另外一个东西给吸引。

  冰箱旁边的墙上,挂有一块小小的白板,杜鹃阿姨在上头用磁铁张贴着一些日常生活小常识和医院、诊所、外卖商店等地的紧急电话。另外,由于佟家姊妹的生活作息不一,有时想见的人不见得碰得到面,因此,若有急事,她们也会利用白板留言,尽量不进别人的房间放纸条,干扰姊妹们各自的隐私。

  借着些微的月光,芙蕖看清了白板上新贴上的便条——

  大姊:

  外公晚上九点打电话来,目前在日本一个老朋友家圆他的梦。

  “我现在无比的幸福”——他这么说。

  水仙

  无比幸福。

  这四个字尖锐的刺进芙蕖的眼里,让她完全忘却了进家门前那份淡淡的甜蜜。

  “是啊,你走了,不只你幸福,我们也幸福!”芙蕖嘲讽地对着便条自言自语着,只是,心底的那抹惆怅却逐渐扩大。

  外公在那边快活不正是她所期盼的?期盼他乐不思蜀,最好在那终老一生,让她再也不必为了他的存在而自卑,这不是她过去二十年来所希冀的?

  那么,为何她心底却响起了一声又一声对外公的呼唤?

  而那声声呼唤的背后,有个名字叫思念。

  我是厌恶外公的。

  佟芙蕖很想如此对自己说。

  可是之前和之William在“京都”的画面却又不容她这样放肆。William的言语、William的举动,带给她许多的冲击,随便的一句话都令她不得不深思。在William面前,她内心的愤世嫉俗无所遁形,对现实生活的不满也全然透明化。

  她讨厌孤单,却择孤独来表现勇敢。

  她厌恶寂寥,却以独立来显示清高。

  她需要亲情,却用身分来划清界线。

  她渴望爱情,却拿尊严来展现鄙视。

  到今天,她才正视到她佟芙蕖竟是这么一个不满现状的双面人!

  方才William对人生积极的态度,简直把她向来“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价值观摧毁得一干二净,一个堂堂的大学副教授,对人性的了解竟比不上一个造型设计师!

  颓然地把背靠上冰箱,偏过头,透过明亮的玻璃窗看向天空里的一轮明月。

  外公在日本真的好吗?

  外公是否也和她一样正观赏着同样的这一轮明月?

  看见了月亮,是否也会想起在台湾的她们?

  是否也会念着“月是故乡圆”这样的句子?

  此时此刻,她忽然发现她不得不承认一点:她想念,好想念外公。

  天空飘过一朵乌云,轰隆隆的雷声四起,豆大的雨点落下,打在佟芙蕖身上,她一点感觉也没有,只是漫无目的的走着,唯一盘旋在脑中的是十分钟前她和徐全棱的对话。

  “为什么又是这样?!我明明两天前还打电话跟你确认过,你自己答应我的啊!”

  “芙蕖,到底是和你吃饭重要,还是我和别人Meeting重要?”

  “吃饭不是重点,我只是……”

  “既然不是重点,那就别花时间在上面,多拨点时间在外接Case上不是更好?”

  “可是……”

  “别可是了,这次欠你的下回再补,拜。”

  已经忘记自己挂上电话时究竟是何种表情,也不愿去细数这是徐全棱第几次放她鸽子,因为那都无意义,也因为她实在麻木了,对于这种言不及义的对话感到麻木。

  有许多次她曾企图斥责徐全棱的临时变卦,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能怪谁?这样的交往模式,是他们当初协议好的,她不能低头,否则她便会居于弱势。

  既然徐全棱不能给她爱情,那她只好逼迫自己浇熄心中对爱情的渴望,以它的灰烬换取生命中最重要的尊严。

  如果鱼与熊掌不能兼得,她宁愿选择后者。

  “至少,我还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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