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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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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是听到消息了吧?爹就是这样,桩桩件件做的都是善事,人缘好得连我都沾福。” 他张开口,却发不出声音,更无法在心爱的女儿面前,说出他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 屋子里头有个健壮的男人正背着门在吃饭,听到动静便转过头来,跟郑堆打了个照面,憨憨的摸着脑袋,起身凑到门前,殷勤的喊着:“爹。” 那张脸,就是他白昼时选中的男人。 “爹?” 女儿唤着,语音带笑:“您是怎么了?瞧您吓得……是久没见面,忘了女婿长什么样了吗?” 女婿! 他竟挑中自己的女婿! 郑堆几步跨到门后,用衣衫拚命擦拭,想擦掉门上的数字,但字迹入木三分,即使他磨得衣衫都破了,把手掌的皮肉都磨尽,剩下苍白的骨,嘎啦嘎啦的刮过木板,字迹还是未淡半分。 夜就要深了,他要快、要快、要快—— 女儿走出门来,容颜渐渐老去,站在她身边的男人却维持年轻的模样。 “爹,这是您的外孙。” 女儿从门里,牵出一个年轻的男人,笑笑的走出来,跟女婿长得一模一样。郑堆擦了又擦,几乎要在门上磨出火来。 女儿再变得更老,站在两个健壮的男人前,又从门内牵出另一个男人,同样的憨笑、同样的脸庞、同样健康年轻的身体。 “爹,这是您的曾外孙。” 女儿已变得垂垂老矣,头发雪白如飞瀑。她伸出手,又要往门里探。 郑堆失声大叫:“不!” 他擦不去字迹,双眼恐惧得深陷。 那男人就要来了!会活生生的挖开他女婿、外孙、曾外孙甚至曾曾外孙——那些延续他的血脉、他仅存亲人的每个男人的胸膛,在肝脏温热的时候,逐一放进嘴里阻嚼。 他无法要他们快逃。 因为他知道他们逃不过。 慌乱得手脚发抖的郑堆,放弃擦拭女儿家的门扉,跑到对面去,匆匆写了个“十”。才刚写完,门就被打开。 “爹?” 清秀的素儿站在那里,柔笑着叫唤:“我们这几日才搬回来的,刚安顿好,才想着要去看爹。您是听到消息了吧?爹就是这样,桩桩件件做的都是善事,人缘好得连我都沾福。” 背对门的男人起身走来,憨笑叫唤着:“爹。” “您是怎么了?瞧您吓得……是久没见面,忘了女婿长什么样了吗?”女儿问。 一模一样的对话、一模一样的男人——那个被他挑中的男人! 女儿容颜衰老,从门内牵出年轻男人:“爹,这是您的外孙。” 他不敢再逗留,转身又去写别家的门。 “爹?” 不论他写了几家的门,每扇木门后走出的都是他的女儿、都是他的亲人。 深夜里头,他写满每一家的门,最后发现再也没有门可写。他救不了他们,无法阻止女儿悲恸露出与那些丧失亲人的家属同样的表情。 无路可走的郑堆拿出怀里的黑墨,开始往脸上擦,把脸涂抹得漆黑。这样不够,他还在四肢上涂抹,一边抹一边奔逃,在夜里大叫着:“吃我!吃我!不要吃他们,来吃我!” 他把黑墨都涂尽,愈跑愈远,只想着要转移那食肝男人的注意。为了女儿,他就算奔逃得魂飞魄散也值得。 远远的,郑堆的背影消失不见。 容颜最老的素儿满是皱纹的脸,像一张纸般落下,然后是她的身躯、双脚。站在她身边的男人也如脱钉的画,有的大片、有的小片,从慢而急纷纷掉落,露出身后的空白。 很快的,所有的东西都剥落,像是下了一场色彩缤纷的雪。 偌大的空白在色彩落尽后,开始拧扭缩小、缩小、再缩小,最后折叠为柔嫩掌心上的一朵纸蝶。 “装什么蝴蝶?” 站在一旁的黑龙不屑的冷笑:“噁心!” 信妖不服气,维持蝴蝶的形状叫嚷起来:“我噁心?臭泥鳅,你办得到吗你?” “办得到我也不干。” “那就是办不到了!哈哈,自己无能,倒敢取笑我。” 它拍动蝶翅,就怕黑龙来争宠,非要争第一,连忙讨好姑娘:“姑娘,您说,这件事我办得好吗?” “好。”她松开手,让纸蝶落下。 这次她跟公子都没出面,只是间接交锋。 公子留下的线索很明显:要吃食人肝,大可不经别人之手。他凭藉着强大的魔力,砚城里的男人之肝,都只是暂时寄放在身体里。 会利用郑堆,只是牛刀小试,为了证明他连鬼都能轻易蛊惑,善用最深层的欲望,挑起人与非人都抗拒不了的贪婪。 而她利用亲情抹拭了贪婪,用信妖换取被选中的那户人家,让郑堆早已远嫁邻城几十年的女儿换取郑堆的恐惧,直到他自取灭亡。 这次,她赢得轻而易举。 姑娘望着大厅外、庭院里第一朵梅花宿蕾,在心中想着。那么,下次呢? 第六章 桃花运 砚城北方,雪山的山麓下,生长着一株桃花。 桃花临着悬崖生长,扎根在坚硬的岩石里,年年受着最洁净的雪水滋润,树龄已将近千年,一般桃花很少能活得如此长久。 它的树干呈灰褐色,还很粗糙,但每到花季时,它开得最早,延伸的枝条满是粉红的花蕾,绽放时丰润娇美。到花季最末,临着悬崖落下的花瓣,会是那年最后的一场雪,娇嫩如粉红迷雾的桃花之雪。 就连木府里头有幸能供姑娘欣赏的那株桃花,都是由它这儿折枝,再进行栽种的。木府里的那株,虽已是砚城里最美的,却还是不及它沐浴在料峭春寒里,倾尽全力的缤纷。 花开时的真正灿烂,还是得要人们走上坎坷山路,来到这儿欣赏。 它也见过姑娘。 有个骑枣红色大马、名唤雷刚的男人,载着娇美的少女,策马到山麓下,然后背着她,一步步走上山,沿途的花草都恭敬低伏,雀跃她的到来,只求她能多看一眼。但是,姑娘很少看它们,她几乎只看着雷刚。 她趴在他宽阔的背上,头枕在结实肩头,轻声跟他说话,告诉他这是哪种草、那又是哪种花;哪种果子吃来清甜、哪种嫩叶嚼来苦涩。 偶尔,她会拿出手绢,擦拭他额上的薄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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