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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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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季已将近尾声,灿烂过一整个季节的花朵如今凋萎一地,枝上残存的片片红叶将周遭景物染成萧瑟的深赭。 在一处栽满奇花异树,铺排曲池假山,精心擘画出一片南国水榔风光的园林里,有名男子背负着双手,静静的站立在红枫下。 那男子外表看来相当年轻,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身穿一袭米白儒衫,将举手投足间的斯文气质衬托得分外出色,教人忍不住要猜想他究竟是出身哪个名门世家,不然也该是世代书香方能淬炼得出的人品。 蓦地,自北地席卷而下的凛冽寒风猖狂地飙过林间,冻得白衣青年不由自主打个寒颤。他摩挲冰凉的双手,拢紧微敞的衣襟,眺向灰蒙一片的天空,不禁低声叹息,"风起了,看来今年的第一场雪应该会比往年来得早吧。"深锁的眉头泄漏了隐藏在言语后的萧索。 他摇摇头,微抿住唇,不愿放纵自己继续沉溺在伤春悲秋中,他抽出怀中玉箫,吹奏着属于晚秋的曲调;悲凉的箫声旋进风息里,倾注了满园秋意更加深浓。 也不知过了多久的时间,萧萧风声里传来一连串的男女对话── "大爷,您真是个讲义气的男子汉,为了跟不幸早逝的好友上一炷香,居然这样不畏劳苦与艰险,连夜策马狂奔八百里。" "大爷一掷千金为咱们姊妹俩赎身,咱们今后就算是做牛做马,又怎么能够偿还得了您的恩情?" "哈哈哈,恩情一事就别再提了。今后你们姊妹俩只管伺候我,伺候得好的话,吃香喝辣绝对少不了你们的份!" 风声中混杂了女子的娇声献媚、男人的趾高气昂,打乱了白衣青年吹箫的情绪。他烦乱的搁下玉箫,视线往声音来处寻了过去。 视界尽头是一名满身江湖气息的魁梧大汉,左搂右抱两个青楼女子,在一队青衣劲装的部属簇拥下,从园子的另一头走了过来。 "唉……该来的,终究是逃不了……"白衣青年将玉箫收回怀里,瞬间掩去眉宇间的浓重孤寂,换上副优闲自得的模样,举步迎了过去。 "请问阁下可是盛水帮的楼迎东楼帮主?"他的语调轻缓,礼仪无可挑剔。 魁梧大汉一皱眉,"我是楼迎东,你又是谁?" 白衣青年浅浅一笑,"在下'笑书生'。" 轻轻的一句话彷佛响雷,轰得楼迎东浑身一震,不禁退了一步。 "盛水帮跟应天门一个在天南,一个在地北,素无交游,也无恩怨,今日笑书生不远千里突然来访,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他谨慎的开口盘问,心头漫起一片不祥的预感。 "杀手楼门下来此的目的何在?楼帮主,你不觉得这话问得有些多余吗?" 这反问堵得楼迎东呼吸一窒,无法遏止的打个冷颤。 不等对方缓过气来,笑书生一脸漠然的扫视已经心生胆怯的对手,淡淡开口,"按照惯例,先让你五招,我看……你们就一起上吧。" 闻言,楼迎东怒哼一声,心中暗忖: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小子!就算你笑书生名列武林十大杀手之首,一开口就让个五招,不嫌太看得起自己的本事了吗? 他不再多说,锵地一声拔出佩刀,一抖手就是杀气四溢的七七四十九刀,手下帮众亦同时发动攻势,交织起一片绵密刀网。那森冷的银光紧紧缠裹住敌人,锋利的刀刀威胁着要将对方凌迟碎剐。 笑书生神色不变,眼神却很冷厉,施展有若风中柳絮般飘忽的身法,避过迎面而来的所有攻击,口中好整以暇的数着:"一招……二……三……四……五招,楼帮主,五招已过,恕在下得罪了!" 一声长啸出口,他瞬间化作凌厉剑光飞掠,光芒过处惨嚎声四起,只是一眨眼的工夫,所有敌手都已倒卧血泊中,空洞茫然的眼大睁着望向天空,却已看不见任何景色。楼迎东瘫坐树下,颤抖的双手紧抓胸口试图堵住血窟窿,鲜血却从掌缝中不住涌出,要将生命一并带走。他的呼吸急促,却怎么也无法将空气吸进肺里;他的目光惊惧,怯懦的瞟向立在不远处的索魂使者。 为什么……为什么这煞星会找上门?他不会是发现了……不,不可能…… 楼迎东满心慌乱,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挣扎追问:"谁……" "谁买了我来杀你吗?"笑书生冷冷的看着这离死不远的男人,"半年前,你带着手下途经马佳山,踏平了马佳村,你还记得吧?" 一抹心虚掠过楼迎东眼底。 "原来你也记得自己干了什么伤天书理的事情。"笑书生读出他眼神中的含意,冷嗤一声,"既然你自己都明白滥杀无辜是天理不容的恶行,又为什么率领手下屠杀马佳村的良善百姓?" 楼迎东强睁着眼,咧开乾涩的唇,"我……我也是……不得已……" "不得已?"笑书生一口揭穿他的睁眼瞎话。"你去跟那五十三名无辜丧命的村人说吧,说你杀了手无寸铁的他们,完全是因为大爷你'不得已'跟帮里的小喽罗们打赌,赌谁能在一个时辰内取下最多的首级,谁就赢得那三坛西域产的葡萄美酒!" 被说中了心事,楼迎东淌了一身冷汗,不由得脸如死灰。他蠕动着唇,还要辩解,却再也挤不出声音;气力崩溃流散,肢体的抽搐渐弱,意识却仍紧抓着最后一点求生的念头,不肯松手。 但他的努力激不起对方一丝一毫的怜悯。笑书生冷眼注视他的死亡,宣读罪名的语调听不出一丁点感情波动的痕迹。"楼迎东,你以为蒙了面、血洗全村就能将你们的丑事瞒得天衣无缝,却不知天底下没有永远的秘密,终究有人知道了这罪行,为那五十三名无辜的殒命者抱屈,立誓取你们的性命血祭。你们应该庆幸,庆幸奉命来此取你性命的人是我,否则哪能让你们死得这么轻松如意。" 话一落,不再注意这即将断气的穷匪恶徒,他一抬头,无情的眸子扫过软瘫在不远处的两名青楼女子,"你们还赖在这里做什么?这遍地血腥的景象很好看吗?" 女子们一惊而醒,抖颤的朝他拜了数拜,转身风也似的逃开。 庭园再度陷入初始的静默,秋风中多了股死亡的腐臭。 笑书生无视周遭血腥,仍是静立。良久良久,强戴上的面具滑落,露出一张满布厌腻情绪的面容。他紧抿着的双唇些微抽动,最后只吐出了一声幽幽叹息。 五年后,迎仙镇。 一声鸡啼惊破了黑暗,朝阳下是另一个日常生活的开始。镇民们抖擞着精神步出家门,草鞋踩在微湿街道上发出啪喳啪喳的声响,扰动了原本寂静无声的街市。 惯于早起的皇甫少泱今天自然起了个大早,趁空到街市上溜达。周遭的乡村风光安详静谧,却抚慰不了他浮躁的心灵──昨夜他依旧失望了,友人捎来的讯息依旧空洞,而他所渴望完成的使命仍然悬在半空中,嘲笑着他的这番徒劳无功。 到今天,距离应天门被灭之日已经五年了。一事无成的五年。 望着熙熙攘攘、为生活往来奔忙的过路行人,皇甫少泱再一次忆起命他踏上这无止境的追寻之路的那一天。 那日,在完成诛杀楼迎东这件任务后,尽管内心是千万个不愿意,深知此刻在应天门里迎接自己的只会是另一件任务、另一桩杀戮,他还是踏上通往应天门的道路,准备回报自己业已圆满达成任务的消息。 这么做的原因很单纯,所谓"受人滴水之恩,必当涌泉以报",应天门主救了他的性命,抚育他长大,又传授他一身绝顶高明的武功,注定了他今生今世将唯门主之命是从,即便他痛恨身为杀手的自己,憎恶用"替天行道"这四字做为夺人性命的理由,暗自渴望这个处境的终结,无论怎么结束都好。 但命运总是在人们最措手不及的时刻转向。 武林中形迹最为诡密、声威也最令人畏惧的应天门,居然在他奉命前往诛杀楼迎东的时候,毁于一场无名大火。而他,"笑书生"皇甫少泱,就这样荒谬的解除了束缚,重获自由──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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