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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说什么"为了不吓着对方,隐藏部分事实是必要的",从尉迟楠只是猜到一点边就吓得他一颗心到现在都还怦怦乱跳的情形来看,他之所以隐匿身份,其实是为了逃避人们在知晓他那见不得光的丑陋过去时,脸上必然会流露的惊惧、轻视与排斥。

  这是何其让人羞愧的事实!撕掉那堆冠冕堂皇的藉口后,原夹他也不过是个懦夫而已。

  没错,懦夫!你连自己拉着小姑娘一块上路的真正原因,都还不敢承认呢。另一个自己突兀的出现不说,还毫不体恤的来个火上加油,令他惭愧得再也抬不起头。

  "客倌,您要的热茶来了。"

  忙着嘲笑自己的皇甫少泱被这陌生的声音惊扰,微带不悦的眼光略一搜寻,捕捉到尉迟楠满脸的忧心。

  "喝杯茶吧,我看你脸色不大好。"她忙着替他张罗茶水,语气里透着抹歉意,"不要怪我冷性情,死守着秘密什么都不告诉你,实在是这些都与你无关,没有必要端出来当作闲磕牙的话题。"

  真正该道歉的,应该是他吧。他深藏着的秘密,又岂是她所比得上的?

  强忍着让他恨不得一刀砍死自己的羞惭,皇甫少泱随口找了个理由,转移对方的注意力。"我只是在想那正主儿是谁而已。从他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窃得那块玉来看,应该不会比将军好应付到哪去。"

  果不其然,尉迟楠闻言蹙眉,"你多少小心点,我可不想要'壮志末酬身先死'这句话在你身上应验。"

  这份关怀如暖流般淌过他的心田,皇甫少泱不由自主的漾出微笑,放柔声音,打趣道:"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绝不做自寻死路的傻瓜。"

  她忍不住被他的话给逗笑,"不错,这才像你嘛。"偷眼望去,见他一脸狐疑,她笑着解释道:"前阵子你老是绷着一张脸,我又不知该如何跟你排解,心里可慌着呢,现在看你能笑得出来了,我总算可以放下心里这块大石头。"

  闻言,皇甫少泱不禁心头一甜,然后摒除意念,不去探究自己怎会有这样的感受。

  因为,有些箱子是不该打开的。

  天阴微雨,就像尉迟楠的心情。

  走在熟悉的小巷里,原以为早就忘却的过去再度浮现,清晰得一如昨日。

  抬手抚过孩童时代攀过的石墙,而石墙斑驳依然,艳红桃花仍出墙绽放,欢迎着她的归来,巷尾的老树却驼了背,气根密密垂下彷佛一道廉幕,说明时光的确不曾为她驻足。

  她仓皇离家时还只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如今却已是个成年女子,这事实令她无限感慨,无限悲伤与……

  无限惶恐──不知道老家是否还会是原来那副模样。

  "回家是对的。"她低声为自己打气,"事隔多年,你是应该回来看一看。"

  微风轻轻掠过,送来一丝异样气息,她心头泛起不祥的预感,不自觉加快脚步,迈开大步,撒足一路狂奔。

  拐过街角,跃进视野里的是片大火之后的废墟景象。

  她愣住,呆立良久,直到一声喷嚏惊醒了她,透进骨髓中的寒意教她牙床不住震颤,这才跨出步伐,走进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残败家园。

  伴君如伴虎,这是对尉迟一族的命运最好的注脚。

  尉迟一族累代为御用雕师,父亲、伯叔父以及兄长们在继承家业的同时,亦忠心耿耿的想把祖传下来的一身绝技转授给后辈子孙,结果却在那个燠热的午后被无情而又任性的帝王斩断了所有末完成的心愿。

  侥幸逃过一劫的她遵照父亲遗命,为了替尉迟一族留下最后的血脉,藏迹深山只求苟活。然在被人连根拔起后,她的心是空的,只能靠着对家园的记忆寻求一点点安慰。

  她总幻想着在干山万水的那一头仍有扇大门为她开着,有盏灯火为她点着,她终有天能回去,在不远处的将来。

  但现在呢?家已不在了,人也故去了,今后要拿什么来填补这样的空虚?

  楠儿,你将来定是我们尉迟家的栋梁!尉迟一族的荣宠就全靠你维系了。

  在她第一次拿刀就完成只活灵活现的雏鸡木雕时,父亲曾万分骄傲的这般说道。

  可她又要为谁成为栋梁呢?到如今,没有人需要她了。

  尉迟楠奋力眨着眼,抿住唇,想逼回泪水,但鼻头遏止不住的泛酸。

  没有人需要她了……没有人……

  感觉有什么轻触着她的肩,随后被满满的温暖环抱着,她忽地视野晕成一片,再也什么都看不清了。

  许久许久,她推开皇甫少泱的怀抱,抹去脸上泪痕,"这里……曾是我家。"

  他点点头,静静听,缄默无语。

  "我……我离家时是十三岁,今年却已经十八了。"她恍惚一笑,"人家说'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我虽仍年少,但不知怎么的觉得自己万分苍老……"语尾破碎,意义难辨,终至无言。

  皇甫少泱还是没出声,只是轻轻地将她再度搂进怀里。

  而她,栖息在他的胸怀中,心里是满满的感谢──感谢他不顾她的推拒依旧尾随,感谢他沉默着提供安慰,感谢他让她的归乡之旅并不全是悲凄组成,感谢……

  原来身边多个人分担心事的感觉,竟是这么的美好。

  雨丝渐密,尉迟楠终于收整好情绪,顶着风雨定进废墟,比对着过往记忆,找寻着将她带回京城的目的。

  "就是这了。"她在过去宗祠所在的位置停下,挽起袖子,搬开被大火熏黑的土块,无意中触到了他主动凑过来帮忙的双手,掩盖在披垂黑发下的脸庞不由得泛起羞涩的笑意。

  深吸口气,将羞涩转化成勇气,她慢调斯理的宣布道:"如果我没记错,绯龙杯应该就在这里。"

  皇甫少泱动作一滞,俊秀斯文的脸庞上写满了惊讶。

  偷偷瞥了对方一眼,他的反应让她有一丝得意,"绯龙杯是我们尉迟一族的传家宝,少说也有两、三百年的历史,一般人可是没有缘分见识的,现在你可知道自己有多幸运了吧。"

  说着说着,她的指尖终于勾到地窖的门环,用力一拉,现出一条狭窄陡峭的地道。

  "走吧。"等到地窖里的污浊空气排空后,她示意两人一同步下通往地窖深处的阶梯。

  笼罩在绯龙杯上的谜团就要揭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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