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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哎呀——哎呀——”她抚着那已有两个月身孕的小腹,痛到嘴唇发紫。

  “你忍一忍啊!我去街上找医生来。”陈友贤急得冷汗直冒。

  “不行啊!晚上宵禁,出去会有危险哪!”

  “放心!我去向隔壁的阿牛借辆人力车来,就算是用跪的,我也会把医生求来,你等着啊!”他不顾一切地就往市街方向飞奔,把宵禁中的格杀勿论全丢脑后。

  一更天、两更天过了,仍不见他的踪影,但齐藤美静已经支持不住了,在椎心刺骨的疼痛中,她发现一道道热热的液体就这么滑下了她的双腿,滴到了床褥中,将白色的棉被瞬间染成一片鲜红。

  “喔不!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她心痛得哭了起来,却在这当儿,又听见了屋外的杂沓声。

  “站住,叫你站住,听见没有?!”

  “医生,坐稳了,我要往下冲了。”陈友贤浑身湿透,紧拉着人力车,闪避着后面的追兵。

  “喂,小心哪!我是来医人的,不是来送命的。”

  “医生,我太太情况危急,一会儿你不要管我,只管救她要紧。”他说着,便倏地在屋子前放下医生,要他赶紧进屋去。

  “友贤,你去哪里?”她虽虚弱,却也知情况危急。

  “去引开日本兵啦!”他扔下这句话后,便朝着漆黑的树林而去。

  “砰砰砰——”突然,暗夜的枪声惊动了大地。

  “啊——”陈友贤惨叫一声,一颗子弹就这么打进了他的左肩,血溅了出来,也让他应声掉进了山崖下。

  “友贤!友——”她这一看,忧愤攻心,哼地一声,也随之昏了过去……

  “桂香,桂香,你醒醒啊!”

  “友贤?!”她才挣开眼睛,便看见陈友贤头上、额上、肩上全缠着纱布,眼眶中蓄满着泪滴。

  “喔!感谢老天啊!你终于醒了。”他激动地放声大哭了起。

  “你——没死?!我以为……”她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我不能死啊!我死了,谁来照顾你呢?”原来他在掉入山崖之后,让一根树枝给勾住了衣服,这才能安然脱险归来。

  “可是,孩子没了。”她心伤地啜泣着。

  “你还有我啊!虽然我不是很富有,不能给你最好的生活享受,但是,我有饭吃的时候,你也会有,如果只有一碗的话,我也会留给你先用,我保证,我会用我的生命来保护你,爱惜你,我要让你不后悔跟了我!”

  “陈奶奶,你后悔了吗?”在昏迷醒来后,真相才算真正大白。齐藤美静终于想起她失去的那一部份,衔接上后来的那一部分,再完整地说给莫珂萝听个明白。

  “不后悔,我真的不后悔。”老奶奶摇摇头,拭着泪,欣慰而坦然地说。

  “可是,陈爷爷骗了你呀!骗了你六十年。”莫珂萝情绪激动地问说。

  “他全都是为了我,他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一路骗下去的。他是为了要我忘记齐藤美静的伤痛,他宁可自己背着沉重的包袱,背了这么久……”此时此刻,她只有感动,并无怨恨在心头。

  只不过,陈友贤心中的阴影实在太重,虽然是基于保护她的用心,但是,也无非是他的一己之私,才会迟迟不敢把真相说出口。其实,陈友贤早就发现了有关林海默的行踪,早在林海默扬名在日本的那时候,他就在无意中得知他依然存活在人世中。有好几次,他想把事实对她说,再带她去日本,把她交还给林海默,但终究他说不出口,也舍不得放她走,直到他那一日与林海默的重逢,他才知道林海默至今依然爱着她,爱得很深、很重。

  今日的林海默,是住华宅,开大车,身边一堆人服侍着,反观他陈友贤,却是穷了一辈子,害得她跟他吃苦受累。到最后,他却连最后一块安身的房子都保不住。天知道,他有多爱她啊!但是,他却没让她过过一天的好日子,他好抱歉,好歉疚,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卑鄙,竟然剥夺了她追求幸福的自由。

  “友贤,你好傻啊!你知道吗?我不怪你,这都是命,我不怪你的,你为此自杀,实在太不值了呀!”齐藤美静将照片与项链全收进了锦盒中,而满头白发底下的神色,却是褪去遗憾后的雍容。

  一个人一辈子能被个男人如此爱过,已实属不易了,更何况,有两个男人同时为她痴迷至此,她齐藤美静还有什么话好说呢?于是,她把锦盒揣在怀中,走出屋外,沿着陈友贤经年陪她散步的小径上走着。

  “陈奶奶,林海默很想你的,他在花园里种满了雪樱,用它们来代替你。”

  “他倒是固执得可以。只是,什么都过去了。”她继续地走着,神色平静不已。

  “你不想见他吗?你们还是可以——”莫珂萝追了上去问着。

  “六十年前,我们都已经死了一遍,那种生离死别的痛,一次就够了,我跟他年纪都大了,不需要再重新经历一回。”她知道自己时日不多,只想安安静静地离开人间,不要挂念,不要送别。

  “雪妆金阁!纵然等不到雪季来临的季节,但,金阁依旧在,你和他,还有重逢的机会。”莫珂萝只等着老奶奶的一个点头,她决意要为这对分离六十年的情人,找一道爱的出口。

  但,她与林哲琛爱的出口,究竟会在哪儿?有或没有?!

  第六章

  在樱花落尽的五月天,莫珂萝带了一个动人的爱情诗篇,来到了京都洛西的金阁寺中。

  “没想到,我爷爷朝思暮想的齐藤美静还活着。”林哲琛一身白色的衣着,披着他那一头粗犷而有形的中长发,神情专注地望向伫立在镜湖池畔的两位老人。

  “痴情——算不算是一种罪过呢?”莫珂萝穿着一件水蓝色的T恤,两手插进白色牛仔裤的口袋中,一身素雅简单地站在他的身旁,心情却复杂难说。

  “没听古人说吗?无情不似多情苦,多情就多折磨,这是必然的。”林哲琛有感而发地说道,却没发现,他让她又失望了。

  “那你是多情?还是无情呢?”她突然问着。

  “你说呢?”他不置可否地耸耸肩,笑得扑朔迷离。

  莫珂萝看着、听着,又恍惚了,她怔忡地望着远处的两位老人家,突然好想知道,那种两情相悦、等量等份的爱情,究竟是什么滋味?

  “你好吗?”在激动过后,年迈的林海默早已是泪光晶莹。

  “很好。你呢?”齐藤美静看起来却要比他来得平静,她与他,就站在一株樱花树下,不聊往事,不谈遗憾,只沉浸在当下重逢的喜悦中。

  “不好,没有你,我有如一具行尸走肉啊!”

  “唉!你这又何必呢?对谷永理惠而言,那多不公平。”她早在莫珂萝的详述中,得知当年的谷永理惠,是如何及时救了林海默的命,她对谷永理惠,是感念在心的。

  “这是她自作自受!你不知道,当年就是她跑去宫本家通风报信,连我也被蒙在鼓里二十年啊!要不是在一次的吵架中她不小心说溜了嘴,恐怕此生我都不会知道。”他仍记忆犹新,在当初听闻的刹那间,他的心碎了,因为他竟然与一位出卖齐藤美静、背叛齐藤美静的女人,同床共枕了二十年之久。

  “什么?是理惠?!”她愣得久久不发一语,脑海里,还有当年谷永理惠的鲜明记忆,而竟然是她的好姊妹背叛了她齐藤美静?!

  “你知道吗?我有多怨她、多恨她,要不是她,我和你也不会分开这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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