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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温和的声音有着深邃的穿透力,传入狄米丝静如止水的心,泛起了淡淡的波澜。

  这番话,出自老人眼中的晚辈、狄洋眼中的同龄人、狄米丝眼中游戏人间又贪生怕死的懦夫口中,难免有夸夸其谈之嫌,但是在座的大人,包括狄米丝,都被他这番话感动了。仿佛他道出的,是他的心,是他的灵魂,是他的切身之痛。

  他看着她,眸子里含着让人深信、让人悸动的东西。有一刹那的错觉,她的灵魂仿佛被那双深邃的眼睛吸进去了。

  两位老人专注地望着他,良久不语,笑意在眼中泛开。

  夜深了,父亲离去之前,深深望向法法,语意深长地对女儿说:“能教出这种孩子的父亲,不会差到哪里去。”

  狄米丝迷茫、安静,没有反驳。

  自结婚以来,父母对他满意得不得了,庆幸拥有如此出色的女婿老来获得半子;身为大律师的兄长对他热情得不得了,庆幸找到如此慷慨的金主从此钱途无限。如果老人家得知他抛下法法独自逃命并和妇孺争抢救生圈的可耻行径,会承受得住打击吗?一世英明、明察秋毫的父亲,却一时糊涂错看了这个男人。是父亲老了,还是穆恩的演技太好?

  穆恩将老人送回家后,管家和女儿已经入睡,妻子独自坐在落地窗前,喝掉了半瓶红酒,双颊酡红,眼眸,已有醉意。

  “怎么呢?心情不好吗?”他脱下外套,在她对面坐下,伸手拿过她手中的酒杯,浅尝一口,甘美醇香扑鼻而来。

  这酒,是会醉人的。

  “还给我!”她瞪视他,却被醉意软化了所有冷硬,没有气势可言。

  “你醉了。”他拿开酒瓶,连同酒杯放置到一旁。见她东倒西歪地扑过来,急忙扶住她微倾的腰,让她依偎在他的胸膛上,动作轻柔。

  “放开我……”她挣扎,拒绝他的支撑,却软绵绵的,使不上劲来。

  穆恩不放,打横将她抱起,往卧室走去。窈窕的她,轻若无物,双臂勾着他的脖颈,把头深埋在他的怀中。

  “夜了,该睡觉了。”他好脾气地哄着,大步走到床边,轻轻放她躺到床上。

  从结婚到现在,她敬他如“冰”,他敬她如宾。一张床,两个梦,幸好不是噩梦。她以为,和他同眠共枕,自己会噩梦连连,度夜如年,却没想到夜夜安然入睡。

  圈着他脖颈的双手没有放开,迫使他压在她身上,为避免压疼她,他用左臂撑起身体。

  她的两颊被醉意染上动人的红晕,眼睛非常漂亮,眼神不再犀利,目光柔和。红酒的芳香,带着她温暖的气息喷在他脸上。

  他腾出右手轻抚她的脸蛋,温柔低语:“能一直这样拥着你该多好!”

  她没有动,目光温柔地看着他,似乎完全被那双充满忧郁却又无比温柔的眼睛征服了。

  夜色,安宁静谧,他的心,却无法再平静。

  他俯下头,轻吻她的前额、眼睛、脸颊……很轻柔,就像是蝴蝶的触须,然后,薄唇停留在她嫣红欲滴的唇瓣上索求。

  心被莫名的感觉占据,她一阵颤悸,没有挣扎。

  疼惜的、温柔的吻和触摸,让她体验到快乐的极致。情不自禁,她伸手抱住那宽阔的肩膀,如坠深渊……

  光华冉升,黄色金辉随同温柔的春风,渗入窗帘细缝,照亮卧室一角。

  狄米丝醒来,感到宿醉后的头痛,还有全身的酸痛和四肢乏力。

  她睁开眼睛,垂目凝视,看见赤裸的身躯、凌乱的床铺、嫣红的血迹……床伴已经离开,床上还残存一丝他的体温。

  她以为,昨晚只是一场荒谬的春梦,但眼前的事实告诉她,她酒后乱性,半醉半醒间与穆恩履行了夫妻之实。

  他的体温还残留在她身体里……

  一阵电击般的战栗弥漫全身,她下意识地拉紧胸前的丝被,想驱除那股悸动和颤然,但心里交织着燥热、羞窘、惊愕、迷茫等纷乱情绪,一时挥之不去。

  进入女人身体的,除了她自己的孩子,只能是她的所爱,而非贪欲。对于具有严重洁癖的她来说,爱和性、灵与肉是绝对不可分离的。

  受他蛊惑,只是因为喝了酒吗?

  自从那晚以后,他与她似乎贴近了,又似乎疏远了。两人都没有再提起那次的“意外”,一切都回到从前一般。

  她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无法平静,目光开始追逐他的身影,关注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平时,他会给孩子说一些深奥又浅显的话,信仰、善、生命,或别的。晚上,则会指着繁星点点的夜空,给孩子讲八十八个星座的故事。

  他凝视着孩子,那么耐心地讲一长串,生怕孩子听不懂,生怕他漏掉了什么应该给孩子讲的东西。她在一旁聆听,蓦然觉得,他是一个博学、倾尽全力要告诉孩子整个世界的父亲。

  在他面前,她常常觉得自己很无知。但不管她和孩子说什么,他总是那么专注地倾听,对她们说的一切都表示着理解和好奇,必要时会不吝言辞。她知道,唯有真正的谦逊者,才懂得如何使用自己的耳朵。

  日渐一日,她慢慢发现,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气息越来越紊乱。一些情愫,如想念、牵挂、担忧……不知不觉地,就在她的心中萌芽、滋生……

  十月初,他因公事,离开港市去了伦城。

  上旬,他天天打电话回家,不是视频,不是立体投影,只是语音电话。

  中旬,她只接到一次电话。

  下旬,她收到一封信。

  信纸上,只有三句话共二十七个字——

  我唯一深爱过的女人是法法的亲生母亲!

  我们离婚吧。

  穆恩·撒督

  秋风萧瑟,天海阴霾。

  狄米丝站在卧室的观望台前,望向海平线,眸光空洞、黯淡、模糊,闪过一丝水似的色泽。

  刑期满了,自由了,为什么她不快乐?

  痛苦,是她唯一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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