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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顾行朗此时早已丧失理智,他想喝,因为酒可以麻痹他的感觉与思考,他便不用面对自己已然穷困潦倒的事实,这是他唯一可以逃避的方法,虽然酒醒后的痛苦是加倍的,至少酒醉时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现在却有人想抢他的酒,等于把他这层薄薄的保护罩打破,自然惹得他大怒,他用力想挣开,对方却死不放手,他一个使劲,酒瓶居然就这么摔碎在地上,碎片四散飞射,酒水也洒得满地。

  穆探花闷哼了一声,退了一步。

  顾天云看着两人争吵的结果居然是这样,当下惊得呆住了。

  顾行朗才不顾自己干了什么好事,他见到地上破了一半的瓶子里还有些残酒,就想捡起来继续喝,这时候突然啪的一声,劈头而来的一个耳光响亮地震住了他。

  “谁……”他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抬头想看究竟是谁如此大胆,却见到穆探花的手举在半空,而她小巧的脸蛋上居然有一道伤口,还不停流着血,想必是方才酒瓶破掉时划伤的。

  这画面犹如一支大槌狠狠地敲在顾行朗的脑子里和心里,令他大受震撼,突然像有什么梗在他的喉头,让他动也动不了,话也说不出。

  他终于清醒了,却是如此极端的方式,他明白了眼前这个小木炭为了阻止他喝酒,连女孩子最在意的容貌都顾不得了,这是多么大的决心与多么大的伤心才做得到?

  “你闹够了吗?!”穆探花哭喊道,现代的她,说不定都不知道死在哪个角落,想想就够悲哀的,他居然这么不尊重自己的生命!“你想死,怎么还要拖累一家子人?只会对关心帮助你的人发脾气,你怎么不去对那些设计陷害你的人发脾气?”

  这是顾行朗第一次看到她哭,一种心揪在一起的感觉令他快要无法呼吸。以前不管她被他欺负得多惨都没哭,甚至他帮她父母下葬时她也没哭,现在居然为了他的堕落而哭了?

  他一直压抑着、忽视着的愧疚感及羞耻心,此时如火山喷发般在他心里炸了开来,让他不敢直视她的双眼。他以前是保护她的人,现在却成了伤害她的人,甚至他还要靠她保护,否则方才他已经被那酒坊的大汉打死了。

  “行朗,够了,你再这样下去,爷爷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你清醒的那天了,难道你要看大家都死在一起,你才肯觉悟吗?”顾天云上前,抖着手推开了顾行朗,似乎怕他再对穆探花做什么。

  他揽着她的肩,将她带回厅里,随便拿了块布巾替她压着伤口,除此之外,这屋里也没任何药物,好好一个女孩儿,说不定就因为孙子的鲁莽而毁了容貌,他着实后悔当初不该带着孙子拖累她。

  顾行朗怔怔地看着这一幕,连爷爷都对他失望透顶了吗?不再好声好气的劝他或是替他说话了吗?

  一直不辞辛苦帮助他,也是他唯一能依靠的两个人,现在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了,他心痛得连眉头都皱了起来。

  如果说他被父亲赶出府是遭人设计的,那现在穆探花与顾天云的心死,就是他自找的。

  他突然觉得要是再继续待在这里,他一定会忍不住哭出来,他的心说不定会因为痛楚而停止,他一点也不想从自己最信任的、最亲近的两人眼中,看到一丝鄙夷,若是这样,他真的会万念倶灰,只剩下绝路了。

  顾行朗转头冲回房间,这栋破屋是没有门的,只有薄薄的竹帘遮住,但厅里的两人都没有追过去的意思,他们都明白,要把这自暴自弃的家伙从地狱中拖出来,是需要相当程度的刺激,现在就只能看他自己能不能想通了。

  ***

  隔日,在房里睡睡醒醒、极不安稳的顾行朗,终于睁开酸涩的双眼,失神地瞪着破了个洞的屋顶,好一会儿才僵硬地起身。

  这是第一次他起床后,没有立刻出门找酒喝,只不过浑身的酸痛与不适,让他适应了好半晌,才歪歪斜斜地走出了房门。

  他没看到爷爷和穆探花的人,也不知道他们上哪儿去了,应该说,从搬进这间屋子后,他清醒的日子没有几天,自然没有余力关心别人白天都在干什么。不过他想,爷爷与小木炭现在说不定已经不想理他了,他今天若再出去找酒喝,恐怕醉死在街上都不会有人去找他、用板车推他回家了……

  才这么想着,他突然发现桌上摆着两个碗,一个碗里是稀到不行的清粥,还掺了两根菜叶,另一个碗里则是黑漆漆不知是什么的汤,但光闻那味道,他就知道那是他以前在顾府宿醉时,穆探花都会端给他喝的醒酒汤。

  顾行朗不用想也知道,那碗粥,是爷爷留给他的,至于醒酒汤,自然是小木炭准备的。上回厨房烧了,到现在还没修好,也不知这两碗东西是怎么煮出来的。看来他真的太小看这两个人的韧性与耐性,如果不是至亲的人,是不可能有这般的关怀与度量,想到这儿,他顿时觉得鼻酸。

  他慢慢地坐到椅子上,看了看两个碗,接着拿起醒酒汤,一口气狠狠灌下,但那呛鼻与难闻的味道,令他连忙起身冲向后院,朝着空地吐了起来。

  许久没有正常吃喝的他,自然吐不出什么东西,但经过这一阵折腾,他突然觉得身子轻松了点,不再像昨日之前老像是背了几千斤重的枷锁一般。他抬起头看着久违的阳光,不由得低声笑了,似乎是要与过去荒唐的自己告别。

  他想,穆探花脸上的那道伤痕,会一直一直在他心里,直到他能凭自己的力量,抹去它造成的伤害。

  到井边打了盆水,顾行朗简单梳洗一番,接着喝下了桌上的清粥,他便想上街找人。只不过他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只好瞎子摸象般,走到哪里算哪里。

  或许是心有灵犀吧,他才走了没几个街口,透过一条小巷,赫然看到爷爷的身影在不远处,他放下了心中大石,快步走了过去,可就在快要走近时,他难掩震惊地停下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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