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玄书阁 > 风聆海 > 贺新郎·无艳 | 上页 下页


  正好似当年她梦里最后那光,温柔地,教人张眼不开。

  “丰儿抱歉,你爹这趟又忽然不回来了……”

  那妇人家住海边,却总是望山。

  “没关系,不回来就等下次吧。”她怀抱婴儿,出神般自言自语:“娘要把你养得白胖健康,刚强似山,宽阔像海……你是望家男儿郎,你是你爹的孩子,你是望家男儿郎,你是你爹的孩子……”

  妇人呢喃重复,婴孩突地嚎哭。

  她茫茫自梦间觉来,对焦后映出一脸。

  “天缺,丫头醒了,”那脸喊道,喝马一声。“往前找个地方打尖吧,不然她一会儿又睡了。”

  触觉有风,身下的马颠仆,她在马上,缰绳在旁人手里。

  意识犹沌,但她无惧,知晓这人马固实,安稳地教她连日来只顾昏昧,猛回头却已是千山万水。晚秋初雪,东霖在记忆底遥远那端。

  急蹄声远,天缺领命而去。

  “我不饿……”她抗议,明明上回醒时才吃过。

  山氲刮面,她的话碎落在自己下意识蜷缩的暖蓬里。

  “嗯?”可他听到了,趋颜探问。

  温和淡笑,只风霜间透了疲惫。

  “呃……这是哪儿?”不觉改口,她伸手抚向他隐泛胡渣的脸:“好冷喔,你不冷吗?”

  她的体温是他胸膛暖的,理该分他一点。

  “砧杵山北坡,”他拉了拉她因风松落的面巾,顺势助她在身前靠稳。“山顶是常年冻原,怎会不冷?”

  毁容丹除了掩她清丽,还让人看来小着几岁,他一直当她稚幼孤单,既允同行,语气自然便宠溺起来。

  冻原就是结了霜的山头吗?她想问,却遭马嘶所阻。

  原来是天缺寻到饭铺,回头招呼。他和望江关名为主仆,实则情同师徒,这无艳是主子回寨后打算公开收养的义女,事成他便是当然义兄,所以一路关怀照料,抢先过足当哥哥的瘾。

  “下来休息吧,让天缺打个盹儿再上路,你昨晚高烧梦呓,他为顾你一夜没睡。”望江关勒马收束,教两人疾驰的速度瞬间止定。“还有,翻过山便是白苗村寨,跟你提过,这东霖服帜太过招摇,不宜再……”

  “我知道……吃过饭就换……”不爱茶铺里旁人眼色,她埋进他襟。外袍下衬着白苗单衣,说是蕉丝纺麻,和东霖人惯穿的棉葛毳裘大大不同。

  粗扎的,仿佛薰了沉香,那是他身上味道,才几日光景,她便习惯了。

  所以,那些冻原、奔流、海子、纵谷,那些远在山后的苗寨风光,那些近来他趁她醒时便会耳提面命的望家习俗……很快很快,她也将很快熟稔了吧?

  “怎么了?”相处至今,他偶尔会思及是否救她不对。

  生活似乎对她太过陌生,而这一跟他,前尘往事也注定要断,东霖无艳当是不曾存在,对大家都方便些。

  “唔……我说,一会儿你得教我穿对衣服,”吸气仰头,没留心自个儿笑中有泪。“左一簇右一挂的,我可别错将束带当成头巾才好……”

  望江关看在眼底,脑海间忽然冒出几日前市集上她与他争执的模样。

  她说她从不买衣,所有服饰全是妲己为她细细裁制……

  她说她遗落玉碧,通身仅剩这袭破衣是从家里带来……

  旬月后──

  嵢稂山麓.望家寨上村.霜降日

  晌午。朔风吹霰。

  主屋内酒香四溢,挂帘翻掀,门外走进一对白苗母女。

  “唷,我还在跟娘说咱怕是来早,关哥哥还在睡呢,”开口女子一身刻意的望家打扮,笑意精灵,年纪难辨,但眉眼妩媚独具风韵。“结果……啊……”

  婀娜趋前,她翻腕欲抢望江关手上木碗,却让他巧劲一带,素手就口,醇美佳酿还是咕噜噜滚进他肚子。

  “铮铮莫怪,这品任叔刚从海外带回来的酒,女人……可喝不得。”明明托了她手轻执酒皿,一席话却撇得干干净净,状似无辜。

  “钿嫂上坐。”跟着他翩然起身,郑重向她母亲请安,更是退得老远。

  “你……”铮铮脸上臊红,却又说不实望江关哪里轻薄,只好转向罪魁祸首,大白日便喝得醉眼惺忪的任疏狂。“奸商老酒鬼,你倒给我说说,这酒有啥古怪,为何男人喝得女人便喝不得?”

  “非耶非耶,巫婆子此言差矣!老朽不过贪杯,奸商是溢美了!”任疏狂暗指铮铮苗巫身分,摇头晃脑,顺势将矮几上一幅以指酒作画的淋漓海图,拂袖擦去。

  “再说,这鹿茸酒可是上回几个苗寨小伙子私下托运的,你何不回去问问你家男人,老朽汲于营生之余,也正想增长见识。”

  白苗憎商,便好似他这西岛移民不屑苗族风俗。

  崇拜巫觋是其一。男女多婚是其二。

  铮铮是苗族巫首,又新离了夫婿,任疏狂话间毒中带刺,摆明指桑骂槐。

  “任老头你……”铮铮气煞,俏白了一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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