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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这一次出声的,是始终跟在关孟海身边的一名指挥使打扮的锦衣卫。他看了一眼关孟海,慢条斯理地开口:“关大人,依下官之见,还是让这位姑娘证明一下才好。”

  “什么意思?”关孟海回头看他,脸色不甚好看。

  “关大人不要误会,奉德公曾再三嘱咐,万不可有差池。下官也不过是谨遵奉德公命令行事而已。”

  一番话,堵得关孟海哑口无言。

  见关孟海不再反对,他问时转运:“你要如何证明?”

  “很简单。”时转运的目光梭巡,落在他的刀上,“这位大人,能否借佩刀一用?”

  指挥使略微考虑,解下佩刀,递给她。

  时转运咬牙,忍住腹痛,接过刀。

  “时姐姐……”雪离挽着她的手,为她拭去脸上的冷汗,声音颤抖。

  她已经别无选择了……低头,从衣袖中拿出随身带着的白玉观音,她凝视没有五官的面部,手起刀落,刹那间,雕刻有声,玉屑坠落。

  手像是有自我意识一般,刀在玉石上游走。刻出的面相,少了圆润,多了俊秀;绘出狭长的双目,少了慈悲为怀,多了朗朗明净眼神;描出的微翘的嘴角,少了端庄,多了笑意……

  少了深沉明睿,多了俊逸朗然,手中的雕塑逐渐成形,不像是神,到更似一个人——

  水易寒,形态万千,化冰为坚,心可固,意可坚……祸福劫难,随缘看淡,今后何去何从,姑娘自当慎重。

  朗朗的笑容,洞悉先机的眼神,香云寺的那次相遇,是偶然的巧合,还是必然的关联?

  祸福劫难,随缘看淡,何去何从?她选的,却是踩在刀尖,无路可退。

  退一步,就意味着谢仲涛的死!

  最后一刀落下,她罢手,连刀将手中的雕像递给那名指挥使。

  关孟海瞥了一眼观音像,精致细腻的五官,惟妙惟肖,正准备接过细看时,莫名的怪异,感觉那双眼睛忽然动了动,嘴角泛起嘲弄的笑容。

  火烧火燎地抽回手,再看去,雕像静静地躺在指挥使的掌心。

  “区区雕像一个,能说明什么?”他开口,压抑心底蹿上来的寒意,语带斥责。

  “我十二岁入谢府,学字、学画;学临摹之法,学雕刻之术;学陶器仿制,学纸张做旧……”腹中的疼痛在逐渐蔓延,有一股力量,生拉活拽,执着地要将什么东西拉住她的体外,“我懂名家画法,懂古玩鉴赏,仿造对我来说,轻而易举。”

  “你!”他已经无法再言语其他,只能这样一直瞪视她。

  谢仲涛一脸木然,任凭鲜血从掌心留下,淌过刀刃,再慢慢地落到地面。

  雪离捂住了脸,康总管潸然泪下。

  四周无声,时转运强撑起虚软的双腿,要自己站起,向关孟海走近了一步,“若是关大人不相信,请赐笔墨。就照着方才的字画,我当场临摹,如何?”

  “你!”关孟海倒退了一步。

  “如果这还证明不了,那么,请关大人给我足够的时间,我将谢家进贡的‘赝品’尽数复制,毫厘不差。”

  她刻意加重了“赝品”二字,苍白的脸上颜色尽失,掩饰不住的嘲讽尽现,像极了那尊雕像。那样的表情,一时间,居然叫关孟海无地自容。

  腹中又是一股阵痛,之后,有什么温热的液体,自她双腿间缓缓流下,她低头,撩起裙边,鞋袜上濡湿一片,是刺眼的殷红。

  “如果还是不能……”心下了然,未知的重要的东西已然离她远去,生命力逐渐流失,她感觉抓不住面前虚晃的焦距,头重脚轻,好似游走在云端,飘飘然,不知将要往何方去,“你可以问康总管,问古意轩的周掌柜,问东街的刘老爷,他们都是人证,能够证明造假的是我,而不是谢仲涛……”

  “够了,够了!”胆战心惊地注视她不断被染红的裙摆,关孟海拔高了声音,阻止她持续不断的呓语。

  乍起的喝声震碎了最后一丝力气,时转运腿一软,整个人向后倒去。

  “时姐姐,时姐姐……”雪离哭喊着,搂住时转运冰冷的身子,束手无策地眼看血迹在她的衣裙上不断扩大。

  “叫大夫!”谢仲涛声嘶力竭地呼喊,“关孟海,我让你叫大夫!”

  “大少爷,大少爷……”康总管不住地乞求,“求求您,若再不叫大夫,转运她,会死的……”

  乱七八糟的声音来自四面八方,他的脑中混沌一片,触目所及,是面目狰狞的谢仲涛,是没有生气的时转运,是张皇失措的雪离,是方寸大乱的康总管……

  死有什么可怕,早在十年前,他和谢仲涛,就已经在鬼门关晃了一转。

  他只不过要回谢家欠他的,只不过要一个心爱的女子,有什么错?有什么错!

  取下腰间的佩剑,捻起那块龙形翡翠,他凝视虚弱的时转运,开口,语调苦涩:“我惟一的失败,是晚了谢仲涛一步认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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