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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日复一日,她微笑,她说话,做着买卖,收着月钱,再把收到的月钱送到张同知那儿。

  她如那些妖怪所愿,做个安分守己的傀儡温子意。

  每一天,她都会穿着貂皮大氅,到那工地看楼盖得如何,对着那些工匠指手画脚,脸上时时挂着一副心满意足的微笑。

  每一夜,她回到自家大宅,就彻夜不眠查看周庆的账本,有一部分的账,和元生当铺一块儿烧了,可尚有大半,都在迎春阁。

  她接手周豹与周庆的生意时,柳如春就让人全搬给了她。那女人把账本给她,只是因为张同知和知府大人的授意,他们要她帮忙收钱、管账,可她很清楚,周庆总是在查看那些搜来的账本是有原因的,他在找些什么,而且他一定是找到了,发现了什么,那些妖怪才会杀了他。

  她知道自己睡得不够、吃得不够,所以她强迫自己吃东西,可总是吃没多久,就跑去吐了出来。

  随着日子的过去,她整个人越来越瘦,出门只能在身上多套两件衣裳来撑场面。

  可即便她不断翻查手边所有的账本,依然看不出什么来,没有半点头绪。

  烦躁与愤恨一日又一日在心底堆积,她甚至想过,要亲自到府衙里,将那扮作知府的妖给逮来,那些危险的念头,在脑海里转着,无法消散。

  就在她恼恨得几乎想一把火烧了那些账本时,之前被周庆占屋赶地的李老板找上了门来。

  李老板是来道谢的,那天是温子意帮了他,给了他一家容身的地方,所以在安顿好之后,他又带了礼上门拜访。

  “温老板,今日除了来和你道谢,虽然有些难以启齿,但老夫厚着脸,还有一事相求。”

  “李老板,你但说无妨。”

  李老板迟疑了一会儿,老脸发红的张嘴,道:“我李家那祖屋,听说周庆死后,是到了您手里?如若可以,是否请温老板缓上一缓,别将那屋卖给别人,让我老李有机会,把那祖屋分次给买回来?”

  温柔一怔,才想起来,确实周庆大部分的物业,都到了她手上,她昨夜的确曾在账本上看到这条。

  她才要开口要他放心,李老板生怕她不愿答应,已老泪纵横的匆匆再道。

  “温老板,我知道,你也是花了不少银两,买了那屋那地,可咱们李家,自唐朝就在这儿落地生根,打小,我爷爷姥姥都再三交代,对我耳提面命,那祖屋是千年家宅,绝对不能卖的,那是咱们李家家业根基,就连族谱上都有先祖题字,交代此屋断然不能脱手,若然脱手,必会断子绝孙,可我不中用,让周庆蒙骗,三年前他来我家,说要买我屋——”

  她一怔,开口打断了他。

  “周庆三年前就曾找过你?”

  “是,当时我不肯,他就回去了,谁知他换了个方法来拐我家祖屋,那会儿,我商货在大运河上被劫,一时周转不灵,他说要借我银两,我就该知他心怀不诡……”

  闻言,温柔心头蓦地一跳,昨夜那账本里,除了李家,还有另外数十户人家的房产,现在回想起来,那些都是城里的百年老店,而它们全都是在这三年内,被他强行赶走霸占的。

  让她注意到的,是其中有十八户,都让人在账本上,特别以小字注明着盖房时是何年何月,它们都和李家祖宅一样,皆是已经兴建了好几百年的古屋。

  忽地,记起他枕在她腿上那日,手上握着一本地方志。

  当时,她没有多想,可如今想来,他那时身受重伤,怎会有什么闲情翻看在地的地方志?

  蓦地,她领悟过来,他强占那些屋舍,是有原因的。

  温柔不动声色,只露出微笑,开口打断眼前的老人。

  “李老板,不好意思,李家祖屋那笔房产,我会找账房管事来问清楚,若真在我手上,除你之外,我必不脱手。”

  得到她的亲口承诺,李老板感激涕零,差点就要跪下,她伸手拦住了他,一阵客套之后,将他送出门外。

  待李老板离开,她匆匆回转书房,翻出昨夜看到的那本账册,果然上头有好几户旁边都有小字记载着兴建的年月,而且大多都是传了好几代的祖屋,可除此之外,她还是看不出其中蹊跷。

  但她知道,这是他的字,这些小字,是他写的,特别注明。

  他对这些老屋,这般势在必得,一定有他的道理。

  看着那本账册,她转身翻找出城图,将那些老屋的位置,一一标了出来。

  它们看起来很散乱,没有规则性,散布在城内城外,东西南北皆有。

  她知道自己必须到那些老屋去看看,但不能是现在,得等天黑。

  §第十二章

  李家祖宅在商街上。

  这儿的商家铺子,多是白天才有在做买卖,一入夜,热闹的地区,就换成了迎春阁所在的花街那儿,而白天人来人往的商街,店家在入夜前就将铺子收好门板放上,只有几间酒楼客栈还有开门。

  街上行人三三两两,越晚人越少。

  入夜后,又下了雨,让她暗自庆幸,若打着伞,没人会多注意到伞下的人是谁。

  为避免引人注意,温柔没走大街,只专挑小巷小弄走。

  商街的后弄暗巷里,白天时感觉还好,入了夜后,有些地方暗得连脚下的地板都看不清,偶尔才会看见有人提着灯笼走过。

  她没点灯笼,太惹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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