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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李自成的临时行馆原是崇祯在京郊的一处行宫,这几日李自成的兵马打到这里,行宫中的人早已望风而逃,李自成轻轻松松就得了这样一座皇宫。虽然还比不了紫禁城的雍容华丽,也算是个神仙居所。不过李自成有令在先,不许部下擅动这里寸土,不得贪图享乐而忘记当朝的腐败,前朝的堕落,所以这里还显得格外清幽。

  在后花园的花丛掩映中,寂寞的伫立着一条纤细的红色人影,对着百花默默垂泪,那容貌足以堪称闭月羞花。耳畔传来足音,她忙悄悄拭去泪痕,惊惶地看去——站在几步外对她微微含笑而视的是一张年轻俊雅的脸。

  她放心几分,敛衣一礼,柔声道:“苏公子,没想到会在这里相见。”

  苏铭尘温柔的目光静静地打量着她,说道:“自上次别后,陈姑娘似乎更加清瘦了。看来闯王为姑娘编制的金笼并不是个可以让人依靠的温柔乡啊。”

  红衣女子正是名动天下的陈圆圆,她自从被李自成的部将刘宗敏掳到李自成身边后,就终日以泪洗面。她虽是青楼女子出身,但因早已将身心许给吴三桂,指天发誓不侍二夫,谁料最终还是难逃“章台柳”的命运,想起古人那“一叶随风忽报秋,纵使君来岂堪折”的凄冷心境,更觉生不如死,人生无趣,几次寻死皆不成,惶惶然不知道自己又该魂归何地?今日听到苏铭尘的一句话,顿时刺痛了心里的隐伤,脸色骤变,声音凄厉道:“苏公子是取笑我吗?”

  苏铭尘道:“姑娘错怪了,是我口不择言,误伤了姑娘的心,万请见谅。”

  陈圆圆见他神情诚恳,脸色缓和下来,曼声道:“公子是和叶姑娘一起来观礼的?”

  苏铭尘苦笑道:“不是她强逼,我何须到这肮脏之地来?”

  陈圆圆一挑秀眉:“哦?在公子眼里,这里所有的人都入不了你的眼了?”

  苏铭尘道:“红尘浊气,试问有谁能逃得掉?佛法说得好,万物皆空,人身不过是具臭皮囊,我不想贬低谁,只是看到姑娘有感而发。你我都为世事所困,苦于挣扎又无他法,但求心中自清自静已是难得,奈何眼前我们竟连这点清静之地都寻不到。”

  陈圆圆听了,更加感叹,一滴清泪滚到衣襟之上,将衣襟打湿一片,深红如血。

  苏铭尘心中一震,并非为她流泪时的西子之貌所迷,而是看到眼前那片红色,悠然似在梦中相识,心底有个名字好像即刻就要脱口唤出,却无论怎样又想不起来。双眉深锁,默默看着陈圆圆烈火般的衣裳,独自陷入沉思中。

  陈圆圆也渐渐觉察到他有所不对劲,虽然盯着自己看,但眼中的神采绝非一般登徒子的猥亵之光,好像沉浸到了一个虚幻的境界中,不能自已。但她觉得两人这么私下面面相对,若被人看到恐怕要生非议,团袖一礼,飘然而去。

  苏铭尘看到她远走,也没有出声叫住,因为在他的背后有两道寒如冰剑的目光正刺得他背脊发凉,于是一笑,头也不回地说道:“你来了多久?”

  情儿从后面走来,淡冷着声音道:“从你含情脉脉地盯着她看时我就来了。”她站在他面前,正色道:“我警告你,她现在是闯王的爱妾,你若惹恼了闯王,就是我也救不了你。”

  “我为何要惹恼闯王呢?”苏铭尘笑着反问,“就是因为我与她说了几句话吗?”

  情儿阴冷的眼睛似乎能穿透进他的心中,郑重敲打下她的每一字心声:“我说过,只有我能做你的妻,决不许你对其他女人动情!”

  苏铭尘的眼波寡绝如水,平淡如风:“没有人能做我的妻,包括你,也不能。”他一笑后施然离去,情儿突然在他身后高声道:“苏铭尘!若我今生得不到你,其他人也休想得到!”

  苏铭尘缓缓转过身来,表情似笑非笑:“想要我的命吗?你随时可以拿去。若是要我的心,那就是妄想了。”他再不回头,独自走了。

  …… ……

  到处是红灯绿彩,人声鼎沸。情儿站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看着远处交拜的新人和那个作为家长正高高在上接受参拜的闯王李自成,幽幽眸光如两串磷火闪烁不定。

  有只温暖的手搭在她的臂上,同时有人劝慰似地对她说;“你若肯低下头叫他一声‘爹’,他对你的好必胜过现在萱芝的十倍百倍。”

  情儿根本没去看那人,她知道来的是红娘子,李自成最得意的一位女将,也是在这众将中难得能与她说得上话的人,但是显然她今天说的话并不受听。故而连个笑容都没有回应,“叫他做爹?我死也不能!”

  “心情不好么?”红娘子还是和蔼可亲地待她,论年纪,两人可作母女,论感情,胜过姐妹,对于叶香情的脾气禀性,她可算知根知底。她之所以性情古怪略显偏激,和她的出身有着莫大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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