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玄书阁 > 季可蔷 > 不理想结婚 | 上页 下页
四十二


  戴醒仁来到妻子住处,悄悄潜进她书房,从书桌下层抽屉取出一本册子,里头嵌着一张张VCD。

  他将VCD播放出来,萤幕上现出的,竟是他为病人开刀的画面。

  每一张都是,她收集了他在美国动过的每一台大型手术的录影画面,详细记录了开刀的日期以及病人的病灶。

  每张VCD,她都在背面的便利贴上写下心得感想——

  亲爱的,这是你第一台儿童心脏移植手术,对吗?可你的表情看起来好镇定,你都不紧张吗?还是你习惯了用冷静的面具掩饰慌张?

  你跟大家的合作默契愈来愈好了,那边的院长也说你表现得很出色,我为你高兴。

  亲爱的,你过得快乐吗?生活能适应吗?不要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要多交朋友,你才不会太孤单寂寞。

  恭喜你,你正式升任为专科主治医生了,是你梦想的心血管外科,我就知道你一定办得到。

  你救了这个女人一命,听说她的丈夫跟孩子都哭着感谢你,你真厉害,你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他是英雄,是她心目中的英雄。

  戴醒仁看着一幕幕自己在开刀房的画面,读那一段段充满爱意与关怀的文字,他哭了,泪水朦胧着眼,灼烫着心。

  他的妻子原来如此爱他,一直默默看着他,从来不曾背离他,她的爱与心,一直跟随着他。

  那么,当年她为何坚持不肯见他,为何要坚持将他逐离自己身边?

  他怅然寻思,其实已经隐隐约约地懂了,当他瞥见一本附在纪念册最后的手记,更确认自己的猜想是对的。

  她是因为爱他,为了成全他,才逐开他。

  妈妈跟我说了关于你父亲的事,我这才了解你的执念,也更明白你要兼顾理想与家庭,是多么困难的—件串。

  有我在,你就会分心,对吗?

  所以这段时间,你就尽情追逐你的理想吧,无须顾虑我,更不必牵挂我,好好琢磨医术,让自己变得更强、更强,然后,当你累了的时候,当你很想念我的时候,就回到我身边来吧!

  我会在台湾等你。

  这一等,就是五年。

  若不是他为了替外婆开刀回台湾,她还会继续傻傻等多久?而愚蠢迟钝的自己,又要多久,才能领悟她说不出口的浓情密意?

  “你说得对,传雅,我是……笨蛋。”他哑声哽咽,抚摸着爱妻写下的每个字句,心痛得几乎不能呼吸。

  他太笨了,真的笨透了,他傻到猜不透她成全他的心意,还以为她恨着他,不能原谅他。

  其实,她从来没恨过他吧?她一直是站在他的立场,为他着想,知道他为了不能周全婚姻与理想而苦恼,才演出一出绝情戏码,逼他远走他乡,追逐自己的梦想。

  我不能告诉任何人,他们都太爱我了,如果他们知道真相,一定会心疼我,抢着替我把你叫回来,他们会强迫你留在台湾,好好爱我,可我不要那样,我希望让你自由。

  为了给他自由,她不惜欺骗每个疼爱自己的人,宁愿所有人都误会她固执地不肯原谅他。

  “你好傻,太傻了,传雅,你怎么……会这么傻?”戴醒仁酸楚地低语,胸臆紧窒,为他傻气的妻心疼。

  他抹去泪水,忽地再也克制不了心头强烈的渴望,他要见到自己的妻子,现在,马上!

  他抱着那本藏满心事的手记,旋风般地奔下楼,跳上车,风驰电掣地驶到医院。他像个疯子,不顾众人奇异的侧目,一心只想赶到妻子身边。

  这回,病房门扉半开,她正巧探头出来张望,似乎在寻觅着他,但一见到他,她困窘得立即甩上门。

  他开门进去,她站在窗边,背对着他,身姿高傲挺直,却又有几分我见犹怜的娇弱。

  “你……又来做什么?”她嗓音沙哑。“如果要跟我说你不当医生的事,我不想听!”

  她语气好呛,态度好傲慢,但他知道,她其实是心疼着他,不忍他轻易放弃自己的理想。

  若不是他今日瞧见她的手记,她还想隐瞒自己的真心多久?

  戴醒仁咬牙,胸海翻涌巨浪,他蓦地街上前,自身后环抱住他最爱的女人。

  “你做什么?”她吓一跳。

  “我是来跟你说一件重要的事。”他紧紧圈住她,与她耳鬓厮磨。

  她一阵颤栗。“我说过了,如果你是要说——”

  “我爱你。”他低语。

  “什么?”她震住。

  “我爱你,传雅。”他热烈地示爱,向她坦承,刦白自己一颗绝无虚假的真心。“五年前爱你,现在还是爱你,我从来没有一天忘记过你,每天都想着你,作梦也会梦见你,跟你重逢以后,我发现自己又更爱你,比以前还爱。”

  “你……,”她说不出话来,神魂因他热情的爱语颠倒迷离,她甚至以为自己在作梦,否则就是幻觉,这个对爱情一向笨拙又迟钝的男人,怎么可能如此对自己表白?“你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他轻轻地转过她,就着房内温暖晕黄的灯光看她迷蒙的容颜。“我爱你,传雅,这句话我老早就想跟你说了。”

  她默然,珠泪盈于羽睫,在他眼里闪耀。

  “你也爱我的,是不是?”他颤声问。

  她点点头,似是哑了,难以成言。

  “你是为了成全我的理想,才会把我赶到美国去,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

  “我都看见了。”他掏出搁在外套内袋的手记。“这个,还有你收藏的那些VCD,我都看见了。”

  “你怎么会——”她惊愕,转念一想,立时恍然。“是艺安,对吗?是她发现了这些,告诉你的吗?怪不得她刚才回来看我时,表情那么诡异,她真是……太多事了。”

  “如果她不告诉我,你还打算继续瞒着我吗?”他责备地望她,爱抚她眉宇的指触却温柔地令人想落泪。“你怎么可以把这一切委屈都藏在心里不说?你这五年来过得有多苦?”

  “我不苦的,我很……高兴。”她泪眼迷蒙地凝睇他。“你不是说,你这五年来学到很多,增广很多见闻吗?这证明我当年没做错,我应该放你自由。”

  他怅然回迎她深情的注目。

  他不能说谎,不能说这五年他过得不充实,不能说他在救回每一条生命时,面对他们苍白却喜悦的脸庞时,心中不曾感到一份成就的满足。

  她说得对,若不是他以为她恨着自己,这些年来,他绝对走不开,不可能留她一个人在台湾苦苦守候。

  “可是,太委屈你了,太折磨你了……”就算这五年成就了他的梦,他的理想,也不能因此牺牲她啊!“我不想你为我受苦。”

  “我不苦的。”她笑着流泪。“从我爱上你那一刻,我就知道,从此你的梦就是我的梦,你的理想就是我的理想,成全你,等于成全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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