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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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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没冤枉我,我真的犯了罪,就得好好领罚。之前逃狱,是因为……我以为自己是清白的,现在……是该回去的。” “回去了,就得关上一辈子,你要不要干脆找个地方隐姓埋名,重新过日子?”雯鳐不忍,遂如此提议。 回去了,下场一清二楚,没有转圜。 既然,好不容易逃出来,又何必自投罗网? 虽然不够光明磊落,总比一生受困于地牢,与阴冷黑暗为伴,来得要好。 “不可以。”凤仙螓首一摇,“我不可以这么做,误认自己遭冤而逃,与明知自身有罪而逃,是不一样的,前者情有可原,后者厚颜无耻,有违凤族族训,所以,不可以。”她还能面带微笑,语声轻却有力说道。 看完水镜那日之后,凤仙变了。 变得不爱哭,变得坚强,变得连笑……都好累的样子。 “姑娘真傻……” 雯鳐曾到凤族——目的是扮演好“凤仪”,不露破锭,好骗过凤仙——与凤族人短暂相处过,凤族人都有颗死脑袋,根深柢固的观念一旦成形,便难以扭转。 “龙子妃们恐怕无法来送行……”雯鳐口吻为难。 雯鳐方才在途中,撞见四龙子阻止四龙子妃出房,其余几位,情况应该相去不远吧。 “不……大家都别来,我觉得好丢脸,不知如何面对她们,请替我向她们道谢……还有,道别。雯鳐也别来,让我自己走。”凤仙脸上充满羞惭,眼眶泛有水气,薄薄氤氲,但没有凝成泪珠。 她不哭,她没有资格哭,因为太过可耻了,加害者哭什么呢? 她若哭了,失去性命的凤仪,心中的不甘,又该如何发泄? 狴犴看着这般的她,脆弱的坚强,强忍的懦弱,还有不原谅自己的罪恶感。 他宁愿她哭,疯狂失态地哭,像之前那样泼洒泪水,至少,可以控诉她虚伪可憎,用眼泪当武器,企图营造荏怜假象,而不是眼前……无泪可流的这一个。 “雯鳐,你介不介怀……怕我这罪人之物,会带给你困扰?” “嗯?姑娘怎么这般问?” 凤仙取下发髻上的金凤篦,“我想把这支凤篦送你……这是我学会换形时,族长送我的‘成人礼’。”变成人形的赏礼。 “这太贵重、太具纪念价值,我不能收。”雯鳐立即摇首婉拒。 “这是我仅有之物,谢谢你照顾我。你若不嫌弃就收下,要是真不方便……”也不勉强。 “我不是嫌弃,而是它对你很重要吧?” “我用不着了,在牢里,簪不簪它没有差别,黑漆漆的,谁也看不到。”凤仙瞧得出来,雯鳐的迟疑不为嫌恶。 她感激她,在此时此刻,还愿意给她温暖,仍肯赐她友情。 凤仙将金凤篦置入雯鳐掌内,再合掌,包握她的手。 “……还好,那时没伤害你,还好,狴犴及时出手阻止;还好……若伤了你,我一辈子良心不安,会恨死自己。”她真诚说着,脸上笑颜若哭。 “姑娘……”雯鳐哭了,泪水滑下,哽咽,不过,她很快找回声音:“我也回送你一样,你说牢内黑暗,我这儿有颗海明珠,夜里能发光,你带着,把黑牢照亮。” “这不好……我不能拿城里之物……” “这是我的东西,我爱送谁就送谁!凭谁来管?!”雯鳐扬声,故意说给门外虾蟹听。虾兵蟹将默不吭声,无法多嘴。 雯鳐补上一句,似嗔、似威胁:“你不收珠子,我也不收凤篦哦。” 凤仙鼻儿酸软软的,心却热呼呼。 收下雯鳐的礼,感动了讦久,想像着,掌心间这小小的光亮,将化为星辰,在黑阒牢中陪伴她…… 凤仙无语凝咽,惹来雯鳐破涕为笑,按按凤仙的手,雯鳐又说:“我再送你另外一样东西,别急着拒绝,不是真的‘东西’,我同你说件事儿,我觉得……比起收到海明珠,你还会更开心。” 凤仙瞠着乌灿的眸,不解觑她。 “那一日,七龙子领着我,前往凤族……” 那一日,狴犴将雯鳐带往凤族,向凤族长老说明来意,无可避免地告诉了他们,逃出暗牢的凤仙,正在龙骸城作客。 凤族人一听,无不咬牙切齿,个个义愤填膺。 “她竟然逃到龙骸城去?!凤明、凤德!找几个能潜海的人,逮她回来!”长老们中气十足,吼得很响、很威严。 “稍慢。”狴犴语气淡淡温醇,与凤族人的暴躁火气,天壤之别。 “这事不能慢,被罪犯逃出牢去,百年没发生过一件!” “我所言的来意,长老没听清楚?”还是光听到“凤仙”两字,理智和注意全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呃……”是有点忘了。 “她在龙骸城内,并无再逃的迹象。她认为蒙受冤屈,抱着洗刷罪名的干劲,才前往龙骸城,找我讨公道。”狴犴平缓叙述。 “真是太失礼了!还敢质疑龙子本领,是我们教导无方,在此向龙子致歉。我们把她捉回来后,一定好好惩处她!” 雯鳐似乎看见狴犴皱了下眉心。 “她某些说词煞育介事,加上态度磊落,仿佛真有蹊跷,我决定试她一试,厘清当中的矛盾,这便是我今日前来的用意。”言谈之间,狴犴并未泄漏过多私绪,仍是儒淡温浅。 “原来……龙子也有出错的疑虑?对自己指认过的凶手,产生不确定?”一旁,窃窃哂笑。 “当初指认凤仙时,那种自信满满哪去了?” 雯鳐瞪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儿站有八九人,却不知哪几个口出酸语。 狴犴毫无动怒迹象,比起方才,长老那句“我们把她捉回来后,一定好好惩处她”,还换来他的蹙眉,反倒旁人对他的嘲讽,他恍若未闻。 “央请长老暂时将她交予我,不派追兵缉捕,待查明疑云,我会亲自给凤族交代,把她带回。若当年是我出错,我难辞其疚,送她回到栖凤谷时,亦愿自请其罪。” 反之,狴犴却只字不提。 “既然龙子开口了,当然是没问题。”凤族长老不会不卖他面子,再怎么样,交好总比交恶强,只是心里很困惑:“是说,龙子心里认为,自己有错判的可能吗?” 狴犴静默良久,才回道:“心里,并不认为错判。” “那何必浪费时间……” “也不想……有丝毫的可能,冤枉了她。”狴犴又说。 信与不信,在心中拉扯。 每当要信了她,獬豸的特殊血脉,就会狠狠敲醒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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