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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他执握她的手,贴在他脸庞上轻轻磨蹭,又道:“不要离我那么远,不要让我碰触不到你。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只求你在我身边,当我喊着你的名时,给我回应,同意我继续爱着你,这样就够了,绮绣、绮绣、绮绣……”

  喊了五年,试过了温柔的、任性的、威逼的、哀求的、失声痛哭的种种口吻,都没有人会回应,那样的孤寂和落寞,他已经怕了。

  白绮绣原本被钳制于他的手,忍俊不禁地抚摸他削瘦不少的脸,她泪光朦胧,颤着声问:“我们被允许可以相爱吗,我可以……爱你吗?”

  她不知道自己能否拥有这个权利?不顾所有亲情,不理恩怨仇隙,成全自己……能吗?能吗?!

  “你不用烦恼这种问题,你只需要放胆去爱,其余会面临的阻碍,全部由我来解决,我不会让你在负累的情况下,郁郁寡欢,我要你毫无顾忌,发自内心地开怀快乐,日后唯一的困扰只剩担心给我的爱够不够多……”

  严家当铺。

  他带她来到一个怪异又陌生的地万,这里与她毫无渊源,他却说严家当铺对她和他都相当重要,绝对要走这么一趟。

  这里没有她的家人,亦没有熟识的脸孔,怪异的是,每个人好似都认得她,见赫连瑶华抱着行动仍不方便的她踏进府里,众人都包围过来,嘴里一言一句说着“呀?就是她呀?”、“我瞧瞧我瞧瞧。长得挺清秀的”、“总算辛苦有了代价,太好了!真的太好了!”、“恭喜恭喜呀”……

  她一头雾水,更被瞧得浑身不自在,她被赫连瑶华抱往位处明镜大池旁的四层楼阁最顶端,视野极佳,池畔美景一览无遗,微风吹皱波纹水面,随风扫来的粉嫩花瓣撒落其上,美不胜收,但是,她无心欣赏,赫连瑶华安置好她,便暂先离开,也不告诉她要去哪儿、办些什么事。

  正在她惶然环视这座楼阁,几个美姑娘连袂而来,一人手里端着一盘甜品,摆满圆桌。

  “来,喝茶。”当中有位身着水蓝丝裳的年轻少妇,为白绮绣斟了杯暖呼呼的香茗,她赶忙道谢,伸手去接,那少妇手里抱着一个小婴娃,娃儿睡得正香甜,嘴里呼噜呼噜吹出小小唾泡,少妇笑道:“我是欧阳妅意,你应该不识得我,不过我和你算是老朋友了吧,我还替你梳过好几次头发呢。”

  欧阳妅意?

  嗯……她很确定这是头一回听过这个姓名。

  白绮绣脸上的茫然,令欧阳妅意发出银铃轻笑,她在白绮绣身旁坐下:“我曾在赫连府里当过几天小婢,被赫连瑶华命令帮你盘髻,那时你还没醒,所以不记得很正常。”欧阳妅意补充。

  白绮绣点头,大概有了初步的了解,却仍不是很明白赫连瑶华带她来此的用意。

  婴儿嘤咛的轻吟像猫儿,软软的、嫩嫩的,吸引大人们注意,纷纷望向仍处于熟睡的红润稚颜。白绮绣盯着粉凝般的漂亮娃儿瞧,思绪却飘往她腹中无缘的孩子——

  那是身为娘亲的直觉,她的孩子已经没有了,她感觉不到与他血脉相连的羁绊、感觉不到他在她体内的心跳……

  她与赫连瑶华都并未提及此事,仿佛谁也不愿主动碰触这个教人悲哀的事实,他不说,她不问,孩子是如何离开,唯一可以肯定的,孩子是因她而死,她剥夺掉他投胎入世的机会,她喝下鸩毒时,完全忘掉自己是个人母……

  她对孩子充满了永远无法消弭的深深歉意。

  “想抱抱看吗?”欧阳妅意不知白绮绣此刻的心痛纠结,以为她只是看孩子粉嫩可爱,才目不转睛看着他。

  白绮绣立刻摇首:“不了……我怕我抱不牢,会摔伤孩子。”她的双手仍使不上全力,轻些的东西能拿,但一个婴儿的重量,她不敢尝试。

  “这小家伙确实不轻。”欧阳妅意笑了笑,拍拍怀里宝贝的小屁屁。

  “男孩女孩?”白绮绣光凭娃儿身上的鹅黄色包巾,无法分辨性别。

  “男孩,一颗小皮蛋,真想把他重塞回肚里去,省得我每天夜里都没法子好好睡。”欧阳介意嘴上抱怨,脸庞却漾着好美的笑靥,一会儿又故意板起脸,向白绮绣数落赫连瑶华的坏话:“要不是赫连瑶华强逼,我真不打算生第二胎,偏偏他好恶霸,日日教人送补汤来,好似巴不得我刚生完女儿,尽快再怀上下一个,他真以为生娃娃像母鸡下蛋,噗一声就孵一个吗?!”好不容易第一颗小萝卜头脱手了,自个儿会爬会走,新手爹娘熬过最辛苦的育儿时期,又得重温一回恶梦,真想将小皮蛋加一袋尿巾,送给赫连瑶华养大再送回来!

  白绮绣听胡涂了。

  要不是赫连瑶华强逼?生孩子这种事,怎能逼迫而来,那是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经由颈项缠绵过后——

  她倏然呆住,水眸瞠大地望向欧阳妅意,以及她手上的孩子……

  赫连瑶华带她来见她,就是要她知道欧阳妅意的存在吗?

  白绮绣喉间苦涩,沙哑微硬,挤出话来:“他……是赫连瑶华的儿子?”

  欧阳妅意险些连人带子地摔下椅子,身旁几个顾着吃喝的姑娘也掩唇闷笑。

  “当然不是!”欧阳妅意中气十足,强烈否决,顾不得吓不吓醒孩子。“他是我和我家那口子生的!赫连瑶华没使上半点力哦——充其量只是提供补品给我而已!”光瞧孩子的模样也知道他与赫连瑶华八竿子打不上关系嘛,她儿子长得多像他爹呀!

  “小皮蛋和古初岁一个模子刻出来,性子像妅意。”左侧的美姑娘毫不客气明指小家伙的坏脾气是遗传自娘亲。

  “呃,抱歉……”白绮绣大松口气之时,也感到无比歉然,怪自己差点坏了欧阳妅意的名誉。“但你方才说瑶华强逼你生了这孩子,是什么意思?”

  “咦?他没跟你说呀?”

  “没有。”

  “我还以为他会向你邀功哩。”欧阳妅意熟练拍拍张眸将醒的儿子,舒适的手劲把他又给拍睡,才低声道:“他没说他为了早日取得金丝蛊卵,只差没站在我和我家那口子床边,强迫我们夫妻俩行房的诸多恶行?”

  “金丝蛊我是知道,可……我对它一无所知。”

  “你身体里那只软绵绵小虫,是我女儿出世时带来的。”欧阳妅意简简单单说了蛊族之事,以及共同拥有金丝蛊的男女结合之后,金丝蛊产卵,随着怀胎十月,与呱呱落地的婴娃一并来到人间,至于金丝蛊的神效,她不用多言,白绮绣应该亲眼见识过了,可以省略不提。“赫连瑶华讨走蛊卵,拿去喂你,等了很久,你体内蛊卵都没有孵化迹象,于是他急了,要我们夫妻俩履行承诺,再给他一颗金丝蛊卵,所以我们才又生了个儿子呀。”

  “金丝蛊对蛊族人如此珍贵,你怎会舍得把它送给瑶华?这么一来,你女儿不就失去了金丝蛊的庇护,假若日后……”天有不测风云,谁都无法保证自己不会遇上危险,体内有只神奇圣蛊,在危急时候,可以换来一线生机。

  “送?这个词儿不好,我觉得你用‘抢’比较合适。你家那口子有多劣性你会不知道吗?厚,说起他的罪行,三天三夜大慨只能讲完一半!”欧阳妅意翻翻白眼,即便现在与赫连瑶华关系良好,自个儿宝贝女儿又爱粘他,但往事恩怨每回想一次还是会气一次。“先姑且不说他砸钱买下我家那口子,把他当成牲畜关进地牢,更过分的是他剖开我家那口子的胸膛,想挖他的心拿他的蛊,如果不是金丝蛊,我家那口子早就挂掉了!这也就罢了,我混进赫连府想救自己心爱的男人,忍辱当婢,好不容易救出我家那口子,你家那口子却像头黄鼠狼从我身后冒出来,拿匕首划断我的咽喉,摆明要致我于死!”越说越气、越说越气……

  “欧阳姑娘,请、请息怒……”

  “哇!呜哇……”欧阳妅意怀中的小家伙被吓醒,这一回当真号陶大哭,豆大眼泪爬满小脸。

  “呀乖乖乖乖……别哭……小祖宗别哭了……乖乖乖乖……”欧阳妅意哄骗无用,只能把孩子胡乱丢给身边其他姑娘抱,看谁能制住他,孩子在每个人手上绕了一大圈,哭声只有愈发响亮,最后欧阳于意没了主意,只能抱着烫手山芋,寻找救兵去!

  欧阳妅意走掉,又换了一个姑娘坐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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