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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她成了他生命中,一个古怪、尴尬,却又不得不的存在。

  她视他如仇,他亦无法视她如亲,碍于母亲的劝导,恨不得,却也爱不得。

  然而,她的名字无所不在。青春期,求学阶段,当兵,出国深造,她的名字总会透过各种方式传入他耳底。

  通常,这些“方式”往往是负面的,不利于他的。

  他当然知道,站在她的立场来看,他的存在充满威胁性,她容不下他。

  以世俗的道德标准来看,恐怕她对他们母子所做的那些恶事,并没有错,更不该受到惩罚。

  但,站在他的立场,他一样容不下她。

  长久以来的容忍,被迫捆绑在一起的命运,至使他对这个女人充满复杂的情感。

  他想,这份情感应该是恨吧?

  她无所不用其极,想将他们母子俩逼入绝境,极尽能事的羞辱他们,他们躲无可躲,到最后忍无可忍。

  “允恒,对不起,是妈不好,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你跟我一样……”

  母亲终日以泪洗面,甚至兴起了自杀赎罪的念头,若不是他温言相劝,恐怕母亲早已在他的人生中永远缺席。

  “允恒,我们什么都不要,去别的地方重新开始吧,好不好?”

  母亲从不贪心,外人看她多半是为了钱才跟了父亲,其实不然。母亲深爱父亲,却也清楚,父亲这样身分地位的人,不可能专一,除了正宫与她,在外头不知还有多少红粉知己。

  然而,母亲与那些女人,甚至是与欧宛琪最大的不同,那便是生下了他。

  他是苏智仁唯一的儿子。

  不论是婚生,抑或非婚生,他都是苏家唯一的男性子嗣。

  这也是为什么苏智仁多年来不曾冷落母亲,哪怕母亲年老色衰,因为忧郁症而终日郁郁寡欢,他依然愿意包容的原因所在。

  正因如此,苏盈盈才会这么恨他吧?

  谁也意想不到,结果居然会变得这般讽刺,一场口无遮拦的争执,导火线还是因他而起,欧宛琪居然将隐瞒近三十年的秘密,就这么脱口而出。

  真不知该说欧宛琪蠢,抑或该说这些富人仗恃着有钱有势,极端自我,再大的事情,到了他们眼中,都只是芝麻绿豆大的小事,他们被钱与势宠坏了,自以为无所不能。

  他记得很清楚,当他从父亲口中得知此事,并且在父亲脸上看见痛恨至极的表情时,当下心情有多么……平静。

  平静得连他自己都感到害怕。

  然而,平静过后是沉淀,沉淀过后是报复心发酵。

  望着这些年来衰老速度异常快速的母亲,回想起苏盈盈曾经加诸在他身上的耻辱,他所能想的唯一反应,是报复。

  她一直想让他一无所有,于是他也让她品尝一无所有的滋味。

  他用言语煽动父亲,攻击父亲爱面子的弱点,让父亲彻底放弃捧在手掌心上疼爱了二十九年的女儿,建议父亲提出告诉,并且解除与苏盈盈的亲子关系。

  这场好戏全在他的掌握之中,每个人各司其职的配合演出。

  至此,苏盈盈是真的一无所有了。除了剩下“苏”这个姓,她身边已经没有任何东西。

  倘若问他,看见她在自己面前落魄难堪,他开心吗?

  开心,非常开心,多年来积压的怨气,连同母亲的份,齐同一吐而尽。然而,开心过后,却是异常的失落、空虚。

  报复的滋味便是如此吗?

  冷眼看着昔日对你笑的人哭,看着她从天堂坠落最惨烈的地狱,看着她一身光鲜亮丽的跌进泥淖中,垂死挣扎。

  不可讳言,有一部分的他,确实乐在其中。

  可有一部分的他,竟觉得不忍。

  真好笑,他受苏盈盈的羞辱与打压十多年,他应该恨透了她才对,居然还会感到不忍心。

  他一定是疯了。长期活在苏盈盈嚣张跋扈的阴影下,精神状态也不正常。

  腕上的机械表提醒着苏允恒,他已经在车上空坐一个多钟头。

  黑眸扫向手机萤幕上的定位追踪,他停顿一下,随后抬眼望向前方不远处的豪墅。

  压下心头那份矛盾复杂的情感,苏允恒重新发动引擎,循从来时路返家。

  家。

  不是现在住的那栋信义区豪宅,而是过去他与母亲相依为命的小公寓。为了证明与父亲在一起是出于相爱,母亲拒绝了父亲为他们安排的豪厦,选择居住在小社区的老旧公寓。

  除去他的学费与基本生活费以外,母亲从不向父亲伸手要钱,他的少年时光有一大半是在打工中度过。

  母亲善于手工艺,尤其擅长各种织染与金工手艺,偶尔在自家开课教学。在外人看来,他们是自食其力的单亲家庭,乐观向上,安于平淡,这样的日子原本可以很好过的,至少在精神上是富足的。

  然而,苏盈盈不厌其烦的出现在他们面前,用尽各种方式,破坏他们仅有的平静。

  她让人在社区公告栏张贴传单,在内文中将母亲塑造成一个专门破坏别人家庭的狐狸精,让母亲遭受邻居非议,不得不一再搬迁,最远甚至南下躲去中部一个滨海小镇。

  但最终母亲还是挨不住父亲的软硬兼施,带着他迁回台北,并在这间小公寓落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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