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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范翼……”憋了许久,若不问清楚,她会很难受。

  “有问题?”

  “那个,刚才离开的人是谁?”

  范翼一怔,停止手上动作。

  他以为可以若无其事带过去,只要舒妤没提起,他就不需要解释,但若她问起,他很挣扎该不该告诉她真相。

  “讨债公司派来的。”他先以玩笑口吻,意图糊弄。

  “讨债公司?你有欠债?!欠多少?”因他神色正经,她竟当真。

  方才她乍见的男人,冷漠又严酷,而楼下所见的黑色进口车,应该是对方开来的,那派头气势,还真有几分黑社会。

  她想起范翼提过,他母亲在他很小就罹患重症,一直是靠药物稳定病情,直到他升大四,他母亲病情恶化,最后不治,而他因故没能陪在重病的母亲身边,在母亲病逝后,因自责难过,开始生活荒唐,自我放逐了很长一段时间。

  她不免揣想,是不是他过去曾借贷,偿付母亲的医疗费?听廖阿嬷说,他从国中就有打工经验,高中到大学更是半工半读,负担家计和学费。

  她又想到他之前曾去玩危险的飚车游戏,听阿泰他们提及,他直到现在偶尔还是会去参与那搏命的游戏。难不成,他是为了赢赌金还债?

  齐舒妤关心的问:“你欠多少钱?老实告诉我好吗?我可以先帮你还,绝不会让我二哥知情的。”

  她紧张强调。

  两人已交往四个月,她竟不知道他有负债,可能常面临被讨债公司上门讨债的压力。

  范翼转头看她,一脸讶异。

  “你相信?”他这明显是开玩笑,她竟会当真,还急着要为他还债。

  “你说的,我都信。”她神色认真的凝视他。“你别在意男人面子问题,让我先替你解决眼前的难关好不好?”

  以为他是顾面子,又曾被二哥误以为是因钱才接近她,所以瞒着她有债务,也是情有可原。

  “你就当是向我借钱还债,以后再慢慢分期还我就行。”她替他找理由,要他接受她的帮助和善意。

  范翼忍不住噗哧一笑,却也因她的话,心头一阵暖。“败给你了。我说笑的,我没欠债,从来没有。”

  “欸?”她眨眨水眸。

  “你要听真话,那我们晚点才能吃到晚餐了。”他洗净双手,只能向她道出真相。面对单纯善良的她,他不该对她再有一丝隐藏。

  稍后,两人坐在客厅,范翼第一次向她提及生父,他的身世只曾告诉方允泰,没向其他人透露。

  “刚才那男人,是老头子从日本派来的说客。”他撇撇嘴,神情嫌恶。

  “老头子?”齐舒妤一愣,听他的语气,彷佛是仇人。

  “我血缘上的祖父,名义上什么都不是。”

  “你祖父?我以为……你对生父没记忆。”她轻声说。一直以为他避口不提父亲,是因父不详,她也不好多探问什么,就怕他觉得难堪。

  “对生父是没记忆,对老头子却是记忆深刻。”想起那自傲且无情的男人,他眉心一拢,难掩对那人的愤恨情绪。

  即使是向舒妤诉说往事,他也不屑以祖父尊称对方。

  “在我九岁那年,我妈因检查罹患血癌,不清楚自己的身体能撑多久,才向我坦白我的身世,为了能保障我将来的生活,她只能忍着跟我分离的痛苦,带我去找老头子,求他答应让我爸收养我……”尽管当时他年幼,那时的记忆仍历历在目,不曾淡逝。

  “当初,我爸妈相爱,却因我妈出身平凡,且是台湾人,令有种族歧视、非常排外的老头子极力反对,不仅拆散两人,甚至连我妈腹中的我都不肯留。”

  “你祖父这么冷血?”齐舒妤不免惊诧,也是直到这时,才知道原来他是中日混血儿。

  “是我妈一再哭求他,放过无辜的生命,保证会就此跟我爸断绝联系,不再见面,这才能将我生下来。

  “想想他当初连未出世的我都不能接受,怎么可能在多年后,在我爸早已奉他之命,娶个门当户对的千金为妻,还让我爸认我、养我?”范翼冷笑了下,抬眼望她,神色忧伤的说:“我妈担心万一她的病症无法撑到扶养我长大,怕我将来成为孤儿,不惜下跪哭求老头子收留我,结果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齐舒妤神情紧绷,摇摇螓首。

  “杂种。他说,他不要杂种。伊藤家的本家继承者血脉,必须是纯正的日本血统,而非我这个混了一半外来种的杂种。”

  她的心猛地一震,因范翼的说法,她才想开口辩驳,却听他接着道——

  “就算我妈再三申明,不是要我跟正妻将来的孩子瓜分家产,只求一个能让我平安长大的生活环境,老头子还是容不得我踏进伊藤家。对他而言,我是见不得人的污点、杂种。”

  “才、才不是。你一定听错了,你是混血儿!”齐舒妤忍不住大声驳道,纠正他太过不堪的词汇。

  因他一再强调的字眼,令她心口刺痛,难受不已。

  范翼对她扯了抹苦笑的说:“从小我妈就教我日语,我不会听错老头子当时一再冷讽的话意。”

  她抿抿唇,眼眶一红,替他感到生气、难过。

  他的祖父,怎么可以这么残酷的伤害他?对一个才九岁大的孩童,说出这么难听的字眼。

  “你是混血儿。”她再次澄清说词,“你知道混血儿多吃香吗?你长得这么有型,若让人知道是中日混血,一定会招来更多女性迷恋的。”

  “你在安慰我,为我难过抱不平?还是,真希望我被更多女人包围注目?”范翼伸手将她揽靠向自己臂弯,揉揉她的头,反过来安抚她的情绪。

  没料到她反应这么激动,竟因他气红眼了。

  “我不在意是杂种,还是混血儿。我就是我,别人想怎么说都无所谓。”对他而言,老头子只是外人、仇人,从来不是他想认的亲人。“他不认我,我更不屑认他,也不稀罕认未曾谋面的父亲。”他说得洒脱,对身上流有一半血液的那家族,确实没半点情感牵绊。

  一直以来令他心疼的、活得最苦的,一直是母亲。

  “之后我妈带我回台湾生活,她在市场摆摊做小生意,靠着药物治疗,病情一直稳定控制,直到我十七岁那年,老头子竟派人来台湾找我们,表示愿意认我。”

  “为什么?你祖父后悔了,其实他没那么无情对不对?还是你爸的关系?”她追问,希望他仍有被父亲和祖父所在乎。

  “是我爸的关系。”范翼有些无奈的轻笑。“不是因我爸勇于向祖父表态想认我,刚好相反,他因车祸意外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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