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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噢,我并不讨厌他的。巫玛亚心满意足地赖在他怀里,尽情嗅着属于他的气味。同时惊讶着,眼眶的湿润,脸的热度,脑袋昏烧的滋味,还有,这样留下来照顾他,这种种带来的甜蜜感,从内在渗出来,从头到脚暖呼呼洋溢,像被糖粉包裹的滋味……加起来成为长久以来对她而言很抽象的两个字——“幸福”。

  是啊,她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幸福。这就是幸福,窝在一个心爱的男人怀里,就这刻,叫幸福。她闭上眼,缓缓淌下了两行泪。终于哪儿也不想去了,终极就在这里可以吗?

  庞震宇轻轻拥抱着巫玛亚,守护在怀抱里。

  在这寂寞的除夕夜,他想,这是他最棒的新年礼物了。在他三十八岁这一年,如果还有第三十九年,他但愿,还可以跟这个女人守岁……

  他将她揽到床上来,右手环着她的肩膀,两人并肩坐着,裹同一条羊毛毯,靠着床头,聊一聊。她说,要陪他一会儿,等他好些再走。于是他们状甚亲密地窝在一起,难得抛却上司与下属的身分,像个老友说说贴心话。

  “哪有人头痛可以痛到倒在地上的,你应该要彻底的去检查一下。”她担心他的头痛,他却跟她开玩笑——

  “看了那么精彩的部落文章,还有养眼的照片,我情绪太激动,就头痛了。”

  她别扭了。“喂,那纯粹写着发泄的,你自己爱看到头痛的,怪谁?我才倒楣,唯一可以发泄的管道没了,闷啊。”

  “哦?你可以再申请一个新的部落继续骂老板。”

  “说得好像在你手下工作很闲似的,别搞了,玩一次就够了,唉。”太刺激了,受不了。

  “既然看了你那么多篇对我不爽的文章,我可以给你一点建议吗?”

  “请。”

  “写部落格多累,还要PO上网,以后对我不爽,可以直接讲。”

  “你是老板,我能讲什么,我在你底下工作欸。”

  “你现在就可以讲,我对你那么不好吗?”

  聊这个乱尴尬的喔,她支支吾吾:“好啦,我跟你道歉。我是常对你不爽,因为你有时态度很恶劣,做事太自我,老要别人配合你,一意孤行,从不商量。每次敲定的事,一下子又推翻了,叫人常无所适从……当然,我也很感谢你当初借我钱,还有这些年稳定的薪资跟红利,让我过着不错的生活。但是做人,都希望被尊重的,你有时那个态度,很没礼貌,让人很不敢领教。”

  “我以为你这些年,早就被磨得没脾气了,怎么还在意这种小细节?”

  “因为……”巫玛亚忽然顿住话。

  “因为?”庞震宇等着听。

  “因为……”我太在乎你了。她的心跳变得好沉重,呼吸混乱,胸腔像呼吸不到空气,剧烈起伏。盯着他,感觉自己变得好赤裸,脸发烫。因为啊……因为一种她以为自己不需要,也没在追寻的东西,其实啊,仍蕴藏在体内深处,偷偷期待向往着,是那个叫做“爱”的东西,发现都是因为她爱他。

  “怎么不说了?”他问。

  巫玛亚舔了舔干燥的唇。“算啦,我不想聊这个……”不想说她的渴望,不想说。早就不想期待,不需要谁来爱。不期待、不需要,是为了不受伤害。

  瞧见她眼色哀伤,那僵硬的坐姿,有种故作坚强的调调。庞震宇心中一紧,好想将她抱来怜惜。她像钉子,坚毅自己,唯一流露脆弱讯息的,是那双爱闪避他的眼睛。

  他吞的止痛药发挥作用,脑子清晰了,跟她追根究柢起来。

  “你对我很不满,我也承认,我有时对人比较粗心,但事情不是只有你表面看到的那样。”

  “你不只粗心,有时很无情。”

  “别人说这个话我也许同意,但从你口中说出来,真教我诧异。”

  “记得你曾利用我赶走萧奕贤吗?”她曾经在他精心设计的布局里,当个小丑,卖力演出。他忘了吗?

  “那件事,我没利用你,是你自己觉得你被利用。”

  “哦,是吗?”随便抓光晖的老员工问,知道这件往事的多着咧,明明当初就是用她这菜鸟,气走萧奕贤的。算了,他老板,他说的算,她也懒得辩。

  “你看,你现在不就是制片了吗?我还是有升你的。”

  “是啊,我真感动,虽然我被笑了好几个月,但反正最后我还是升任制片,感谢你老板。这样吧,部落写的那些,我跟你道歉,好吗?”她还能奢望什么呢?奢望他的爱吗?他在纽约有女朋友的,这样坐在一起,已经很过分了。巫玛亚啊,清醒清醒吧,别陷进去了。再待一会儿,她跟自己说,再待一会儿就走。可是他仿佛打算坐到天长地久,他还有问题。

  “为什么当我问你‘假如我死的话,你会不会哭’,你为什么就哭了?”

  “想哭就哭喽。”

  “告诉我,你为什么哭?”

  “又来了,你为什么只准问别人?你自己又都在想些什么呢,一直问问问,我干么非要回答你啊?”

  “是啊。”他笑了。“算了……真奇怪,我干么问个不停……”

  答案,又有什么重要呢?重要的是此刻,他看见的,体会到的,他相信她是在乎他的。

  因为她的在乎,她留下来照顾他。

  他很感动,他也想告诉她一些事,一些趁他还来得及说,要让她明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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