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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风拂过枝丫,城外的官道显得平坦宽敞,虽然手持出城令牌,她还是在城门口被拖延了一段时间,看看天色,再过不久就要天亮了。

  出了城门,她让马儿在官道上慢慢走着,这一路不赶时间,她无意在第一天就累坏马儿。

  突然间,一阵达达的马蹄声从她身后传来,后头来的人不知让马跑得多快,还在数十丈之外,她就感觉到身后的人飞快逼近。

  一瞬间,快马奔到了她面前,马上那人勒马停住,骏马在她前方原地踏步,而后转了半圈,马上的人正对着她。

  是他!

  “你的绣荷包不要了?”他坐在马上,一脸无助的看着她,那模样,竟像个被丢下的小男孩。

  她心头一震,突然感到热意袭上眼眶,看着他的身影,心里几丝不明的感觉冒出头来,他像是很匆忙、很慌乱的追出来,就连一向打理得干干净净的外表,都显得有些凌乱。

  “你是来还我的?”她的喉头发紧,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

  两人静静对峙着,突然一阵风吹过,刮起的风沙霎时吹得她睁不开眼,看不见他此刻的表情,只依稀感觉到什么东西靠近身旁。然后,她的身子离开了马鞍,被一股力量扯进怀里。

  很暖,他的体温盈满四周,像是找到什么宝贝似的,他将她珍而重之的抱在胸前,不让她有逃走的机会。

  “你不要走,好不好?”他的声音近似哀求的传来,她只觉得心头扭紧,不知怎地,竟为了他无助的模样心疼。

  “那天你说得还不够清楚吗?”任流霜到了此时才发现自己斜斜挂在他怀里,侧着身子,两人同乘他的骏马。

  慌乱得想要下去,他却不愿放手,依然紧紧将她抱在怀中。他的手环上她的细腰,将她的身子略微提起,再小心的侧放在鞍上,整个身子仍让他迎面抱住,除了回搂他,她似乎没有别的选择。

  不……不公平,她竟被迫用这种姿势面对他。

  “你就这么走了,我呢?”这几日他急得快要发狂,寝食难安,就为了等她冷静下来,愿意听他解释。

  谁知道前两日她夜访枢密府,居然没有半个人告诉他,齐日阳更是忙得昏头,在不敢面对他的逃避心态下,压根儿忘了告诉他这件事。

  一直到方才城门传来消息,枢密府的探子发现她要出城,硬要城门守卫为难她,好不容易拖延住一段时间,派人到枢密府通知,他才有机会追上她。

  “什么意思?”他……他还想说什么?

  “我们之间的事呢?”他深吸一口气,没料到她会如此回答。

  “我们?”她淡淡一笑,模样却显得哀伤。“你没忘了在你心里,我不可理喻又和奸党一样无情?”

  他不语,用面颊轻轻磨蹭着她,温热的气息抚过耳旁,她忍不住身子发颤。

  任流霜伸手轻推他的肩头,却让他的手臂收得更紧,确实的告知她,他是不会放开她的。

  “我知道我说错话了,是我不好,不该……污衊你。”他啄吻她的面颊,大手在她背上游移。“你要怎么罚我都好,只要你不气了,肯静下来听我说话!”她的身子软软的在他怀里,随着他讨好的话语,她的小手轻轻的环过他的腰际,让他心里忍不住一阵欣喜。

  “你……你的手在做什么,还不快住手。”他原是抱着她,谁晓得那双手居然在她背上来来去去,轻柔暧昧的揉抚,让她脸色发红,忍不住要他停下动作。

  他顿住动作,这才发现自己在做什么。记得小时候,母亲都是这样安抚他的,先将他抱在怀中,轻声哄着,温暖的大手会拍抚着他的背。

  在她面前,他又成了那个害怕的孩子。

  “你说……你不问,我就什么都不说。”一手环着她的腰,他用空余的一手转过她的小脸。“现在,我求你听我说好不好?”

  他语气中讨好的成分太过,任流霜忍不住红着脸瞪他。

  “你……说啊!”难得他想说了,这次不听,也许以后再没有机会见他如此坦白了。

  “我小的时候,和爹娘、大哥住在京城,那个时候的我,就和一般孩子没什么分别,整日里就在外头玩闹,闯了祸有大哥担着,怎么都怪不到我身上。”

  他的声音沙哑传来,随着林间的风声穿叶,居然让她有种恍若在梦里的感觉。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会离开父母,过继给秀水庄步家──”环绕她腰间的力道不自觉收紧,他的声音变得紧绷。“后来,我七岁的某一天,爹娘要见我,我从屋外抱着球进门,就见到大哥一脸严肃的和爹对抗着……我娘看见我进屋,忍不住红了眼眶,别过头去,就是不愿看我一眼。”

  “你弄痛我了──”任流霜伸手拍拍环在腰间的手臂,感觉到他随着回忆,变得有些失神。

  “对不起。”松开手上太过的力道,他又继续说着,神色终于不像方才一样反常。“一直到那天我才知道,我会被送到苏州,在那天之前,从没有人告诉我。我又哭又闹,说着不想去苏州,我娘却只是垂泪看着我,就连伸手抱我都不肯。我去找大哥,从小有什么事都是他替我担着,想不到他也只能看着我,告诉我下个月就得道别……”

  这就是齐日阳因何对他有愧,事隔十八年,他还能清楚的想起当时的景况。

  “后来我爹告诉我,不管我怎么闹,都还是非走不可,我才了解到,这不是齐日阳能帮得上忙,也不是哭闹两句就能解决的。”

  忆起当时的情况,当年那个离不开父母的小男孩,似乎又出现在她眼前。

  “后来我到了秀水庄,为了不让我依赖谁,我爹不让京里任何下人跟来,我只能一个人面对不熟悉的一切。”想起刚到秀水庄那年接受到的“盛情款待”,他不免觉得自己算是福大命大,居然能撑过那年。

  “有人欺负你是不是?”任流霜拨开他颊边乱发,到了此刻,他说的话已经足够让人猜出他为何变得如此冷漠。

  “我不会泅水,他们把我推进水里。”类似这样的事情,还有上百桩。

  “他们是谁?”她眯起眼,语气变得危险。

  “我表兄。”看着她不善的神色,他忍不住又想起范玖的事。

  “你──”

  他轻轻摇头,打断了她的话。“冤冤相报何时了。”暗喻的,自然就是范玖的事了。

  “你是在说我啰?”她假意瞪他,心里却气不起来,因为她明白,为了他的一番话,她确确实实的放弃了报复范玖的念头。

  “我不──”

  “我吓你的,范玖的事我早就不气了。”朝他皱脸,她觉得自己决心离开京城后,就感到心思清明,再也不被过去的事情所困。

  看着她的模样,他忍不住再将她扯入怀中,紧紧抱住。

  “我小的时候常想,为什么爹娘要将我送到秀水庄?为什么我不能待在京里?到了年纪大一些,我又开始告诉自己,如果我非继承秀水庄不可,为什么不让我从出生就待在那里?”他的声音略停,而后又闷闷响起,“所以不论在哪里,我都找不到归属感。”

  “别说了。”他看来很不好受,要他对她坦承自己的心境,一定很困难吧!

  “我第一次在温府见到你就一直在想,这么纤细的身躯,哪来的力量面对白崇安,哪来的力量面对一屋子不友善的眼光……”所以从第一眼起,他就为她着迷。

  仿佛他童年的倒影,她却能坚强面对所有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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