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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不算是”她想了一下,尽量中肯地叙述,“算是一场误会吧,他对每个人都好,而女人,也容易对他好,坦白说,我喜欢他胜过他喜欢我,为了他,我做的改变不少,加入登山社后,他很照顾我,我以为那就是动心了,爱让人盲目,视而不见,一直到毕业后,不见他正式表态,我还以为,工作忙碌的他,不想那么快定下来,我可以等待,我擅长等待,这是练琴多年培养下来的耐心,当时不知道,他不需要我的等待,如兰是我的高中同学,在一次聚会中,他们彼此认识了,开始了一段我并不知晓的关系。”

  “他骗了你?”

  “……他没有骗我,他从未说爱我,是我自己傻,傻得不可思议,傻到看不出他们之间别有意味的眼神;傻到以为如兰拒绝三个人共游是因为不愿占了我和维良相处时间;傻到听见她宣布婚讯,以为是一场玩笑,傻到去质问维良,让他残忍的说出事实;傻到在证实的那一刻,只想做一个无知无觉的人,远离椎心的痛……”她越说越快,到最后胸脯剧烈喘着,嘶哑的嗓子再也说不下去。

  “你做了什么?”两手包握住的十指透问及此事冰凉,不停颤栗着。“我做了什么?我……“她做个绵长的深呼吸,平复激动的灵魂。”细节不是很清楚,只记得冲出他的办公室,上了车,加油门,一直加油门,老觉得不够快,想尽快远离一切……”所有的冲动,造就了谁都不愿意发生的结局。他何必让她再重述?他几乎可以想像那不顾一切的飞驰,只有毁灭一途,而又是怎样的痛苦,才能令一个人心神俱丧?

  “还痛吗?”他指指她的胸口,“伤口痊愈了吗?”

  “不怕,只剩灵魂,感觉不到rou体的痛苦的。”

  “我是指……你的心”她再度沉默,表情复杂。“那……为什么在程老师身体里待下来了?”不想再令脆弱的她为难,他换个问题,“程老师去哪里了”

  “这都是我的错。”她小声地答,“真是我的错,不甘心离开人世的魂魄到处游荡,只想找如兰问个清楚,她为什么瞒我瞒了这么久,那一天,她开车经过同一个出事地点,我忍不住追上去,没想到,她居然看得见我,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车子失去控制,撞上了横向经过的卡车……”

  “嘎?”他没想到程如兰的车祸竟是因为见鬼!

  “她的身体受创不大,精神却受到极度震撼,一时魂飞魄散,找不到路回来,我是罪魁祸首,她就要订婚了,不能就这么躺下去,再说,我离开人世太匆促,来不及交待一些事情,我需要一个行走自如的躯体所以,就趁机待下来了。”“

  所以老师怕晒,怕看得见你的魂魄的狗?”刹那间,所有的疑点,一一连结上了。“嗯,我元气太弱了,这毕竟不是我的世界身体也不是我的,我尽量扮演她的角色,等如兰回来,却常常力不从心,把她原本给学校的好印象搞砸了……”难怪她常在状况外,总是无端恍神,三不五时戴着那顶草帽遮阳,而一受惊吓,便上演离魂记,飘荡在肉身外,看着一群为她乱成一团的人们慌张奔走。

  “程老师回来过,对吧?”他想起到程家探访她的那一次,她反常态的表现。“是,如兰回来过,但不完整,七魄少了一魄,所以反应不够快,也记不起许多事,你那样对着她喊,她一时受不了,神识又脱身了,其实我得谢谢你,因为你,我才有机会用正常方法向我母亲交待,让她晚年无虞,如兰的身份不适合出现在我家,我母亲始终不谅解她和维良,我一直找不到适合的人选,安曦,我知道我不能给你太多承诺,我的时间不多了,但是如果有机会不管是今生或来世,我会好好报答你,我发誓……”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的爱……”他遽喊。说出来了,就这么毫不顾忌地表白了,他把脸埋进她的两掌,莫名的痛若渐渐蔓延。她的愿望已了,不会再为任何人留下了。

  “安曦,你没见过真正的我呢!你以为你喜欢上的是谁?”她啼笑皆非,心疼地轻抚他的后脑杓。

  “我有你的照片,我爱你的灵魂,我不管你在谁的身上,我爱宋伊人,请你留下来,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不会像姓沈的家伙一样伤害你,真的我发誓,求求你……”掌心里,她察觉到了温热的湿气,那是他的泪,刀子心一酸,不知如何平抚这段走岔了的关系。“这不公平呐,如兰必须回来……”

  “他们对你才不公平!是他们害的,为什么他们可以快活一辈子,你就不能?”他仰起脸怒吼。她拚命遥头,“不是这样的,是我自己造成的,没有人能勉强别人爱自己,是我太脆弱,承受力太低,人生很长,伤害了自己,伤害了爱我的妈妈……”

  “不要这样说,请你不要说——”他猛然紧紧环抱住她,在刀子肩头啜泣。刀子被动地让他拥抱,调整呼吸的节奏,努力表现平静,一派轻松地说:“安曦,你瞧,我什么都不能给你,就连拥抱,都得借助别人的身体。你太年轻了,你是个好男孩,有大好前程,等你二十六岁时,世面见多了,也许瞧也不瞧我这种女生一眼,到时想起十八时说的话,就会笑自己笨不可言……”

  他立刻抗议:“谁说的?我没什么了不起,我老子是个无恶不作的大流氓,奶奶也怪里怪气,哪里比得上你弹得一手好琴,有个把你当宝的妈妈,我永远不会嫌弃你!”

  “我明白,我明白,但是都太迟了,即使你不介意年龄上的距离,也没有机会了,宋伊人这个女人,已经彻彻底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了。安曦,你听我说,永远别看轻自己,好好生活,好好努力,如果你随便度日,我会很遗憾的,谢谢你带给我最后一段人世的回忆,我都放在心里,所以……”她因哽咽而停顿,“所以,请你放开如兰的身体,不能对她不礼貌,好吗?”她提醒了他一个重要的事实,她失去了和人正常沟通的凭借之后,不过是缥缈的魂魄,无论拥抱有多真实,肌肤有多温热,心跳有多快速,这副躯壳始终不是真正的宋伊人,他如何和一团空气相爱?

  他的爱情,注定来得突然,去得仓皇。不情愿地放开她,隔了两步距离,他看着刀子,极力隐忍满腔汹涌的情绪,表现得像个不撒赖的成熟男人,“老师……不,宋伊人,请问你决定什么要走开?”就是这样,她要看到的就是他这样坚强的模样,最起码,她没有再制造另一个遗憾。

  “我不确定,该是这两天了,程家父母对女儿时好时坏的状况很困扰,终于决定请人收惊作法,在她聚合完全之前,我就得先离开,记住,别再来找我,别让如兰困扰。”“真的确定没有任何办法了?你一定要走?”他内心还残存一丝希望。

  她肯定地颔首。“一定要走,无论用什么方式留下,都是干扰别人的生命,勉强延续的人生,也无法长久,甚至会引发不可预期的后果,我不能这么做。安曦,记得我告诉过你的吗?我不会伤害你。”

  “那么,你将会去哪里?”不管她天下地,有了方向,他总是找得到她。“还不知道,天律自有安排,到时候,又是一个新的人生了。”“我可不可以去看你?”

  “…………”她低头不语,即使在阴影下,他还是感受到了她的千般为难,她苦笑道:“我想,你不会对一个婴儿有兴趣的,最好的方式,就是忘记一切。”他不懂,更有万分的不甘心,他既不能爱一团空气,又不能追求一个女婴,或许是男婴也不一定,难道一切已注定,他们只有擦肩而过,停留一瞬的缘分?她并不知道,那一瞬,已在他心里烙下一个又热又痛的印痕,他恨恨地咬牙,“那……我们今天应该说再见了”“最好是,无预警的离开,对谁都好。”

  接下来又是一段难挨的安静,他缩紧拳头,克制着说粗口的冲动。他的楣运何时才会终止?老天就不能让他好过一点?他甚至连个商量对策的对象都没有,谁会不把他当精神病看?连黑面也不会相信他!咬得下唇生出咸味,他终究屈服了,设法给她一个安心的笑容,“那……你可不可以,再为我弹一闪那首曲子?”她当然不会推辞,这是她以宋伊人的意识为他做最后一件事。他在钢琴前方盯着她,那张月光下的面目,逐渐模糊,和另一张抿着洒涡的微笑重迭,不久程如兰的五官淡出山,剩下的,是他在照片中见过的,纯粹属于宋伊人的脸。他睁睁真视,瞬也不瞬地,一时时将她刻划在心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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