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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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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轻抚她的头发,也许那年悲愤乱剪过的,薄黄了许多,没关系,他会让它回到原来的柔亮乌黑。她身上淡淡散出的,已不纯是当年的富贵香气,还掺了一点油彩粉腊、山林湖水和平常家居,他依然喜欢,或许更喜欢了,因为多了一种岁月恒久和细水流长的感觉。 他们已在欧本镇住了四天了。 李蕾曾来过这小镇寻找两次,实在是中西部的小城太相像,而她的记忆又太模糊,没想到这是接人的地点。 有了定点目标,她很快找到那座加油站,虽然秋天里黄叶飘飞下的样子,非常不同于冬天的大雪覆盖,但也没有摇头说不是的理由。 站在加油站前,左右是笔直道路,前面是大片森林,当年往哪个方向走、走多久多远,都没有概念。 他们四处询问关于“天使之家”和红色谷仓,答案都和李蕾从前得到的一模一样,没听过和不知道。 回到旅馆时李蕾非常沮丧,御浩因台北飞来尚有时差而疲累入睡后,她仍然辗转反侧,一会握他的手,一会靠在他胸前,到快天亮前才勉强闭眼。 朦胧之中,她彷佛听到极淡远而不真切的呜呜声,像某处隐藏的一首悲伤的歌,而那首歌愈来愈清楚地传到耳内—— “火车!那是火车声!”李蕾由梦中惊醒说:“那些下雪的夜里,我和芬妮听到的,除了猫头鹰的呼呼声外,就是火车的呜呜声,‘天使之家’旁边有火车铁轨经过!”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到镇上的图书馆,寻找更详细的地方资讯,结果事情比想像中的诡异,馆长说欧本镇的火车站已废弃十年,早就没有火车经过了。 “可是那明明是汽笛声,我听得很清楚……”李蕾固执说。 御浩给她一个抚慰的微笑,要求亲自查看旧火车站的资料。 老地图里铁轨往西北平原延伸上去,他指着那条黑线问馆长说: “这一带有没有红色的谷仓建筑呢?” “红色谷仓到处都有……慢着!是有一座比较大的,但已是私人土地了。” “就是它了,就是它了,它的确比一般谷仓还大!”李蕾激动说。 那确实是个隐密的地点,尽管有铁轨方向为指引,他们仍白绕了许多岔路,穿过秋熟密密麻麻已及人高的玉米田和小麦田,穿过落叶纷纷的荒僻森林,找了四个多小时,才看到那暗红色圆筒式和长方形式连成一片的建筑物。 建筑物外面看不到人迹,此刻是女孩们规定的午睡时间。 李蕾下车后,仍像以前在此地时轻手轻脚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他们很快被人发现并被带到负责人的办公室。 御浩先自我介绍,再诚恳说明来意。 “这完全是违反规定的,你们思虑太草率,行为也太鲁莽了!”负责人费蒙女士还认得李蕾,口气非常严厉说:“蕾丝莉,你当年已签字要放弃孩子,并且要永远忘记这里,你们不该再回来的。” “但我是孩子的父亲,我并没有签字放弃。”御浩说。 “先生,你还没弄清这是什么地方吗?我们这儿是没有所谓的父权。”费蒙女士瞪着他说:“你做了违反圣经的事,未经神圣的婚姻而使人怀孕,应到教堂终生忏悔才对,你还敢要求父权?” “很对不起,都是我们的错。”李蕾恳求说:“我们今天来的目的很单纯,只想知道孩子送到哪儿去了?他健不健康?养父母对他好不好?” “你很清楚这不是你该问的,孩子和你已没有任何关系了。”费蒙女士说。 “费蒙女士,蕾丝莉为了打听孩子,已在独木舟河独自流浪一年多了,她连台湾的家也不肯回去,她的父母都非常担心,能不能请你给她一点消息,让她可以安心回国,不要再继续流浪了?”御浩试图打动她说。 “蕾丝莉,你真不该这样。”费蒙女士摇头说:“我们就是想给你孩子的消息也无能为力,因为孩子一抱走后,领养的事全交给慈善机构负责,我们一概不插手,也一无所知,所以,你回‘天使之家’是没有用的。” “您能不能告诉我们,是哪个慈善机构呢?”御浩问。 “你们还是会白费力气的,他们绝不会透露孩子的下落……不过看你们的表情,不去试一下绝不死心。”费蒙女士由柜子里抽出一份写着李蕾英文名字的卷宗,取出一张纸说:“当时处理这件事的是史考特太太,你们去找她,她会把所有情况说得更明白。” 卷宗内的东西大都销毁了,只留下几张薄薄的签名文件,费蒙女士要收起来时,一张小纸突然掉出来—— 拾起一看,是李蕾在谷仓前拍摄的档案用照片,仔细一点可以看出怀孕的身材,头发和花布裙在风中轻扬着,脸上哀伤且茫然。 “奇怪,这早该处理掉的,怎么还在?”费蒙女士皱眉说。 “这照片可以送给我们当纪念吗?”御浩拿在手上不肯还。 “不可以,这是违反规定的。”费蒙女士想取回来。 “费蒙女士,求求你,至少照片中,孩子在我肚子里呀!”李蕾说。 “蕾丝莉很快会回台湾,也许找到孩子的机会不大,能有一张照片让她永远记住在异国的孩子,不是也很合理吗?”御浩说。 费蒙女士最后终于让步了。 当他们离开“天使之家”时,森林、玉米田、小麦田在他们身后如一道又一道门合上,就像再也寻不回的过去时光,有令人说不出的怅惘。 当白发苍苍时,来过这里的女子再回头看这段走岔了路的青春岁月,那些懵懂失去的,又会有什么感觉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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