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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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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欺小孩、男生欺女生嘛!李蕾心里非常气愤,也有些无措,但怕他看出自己的脆弱,全力拿出姊姊们多年的训练,将脸绷得像带上面具,端着一个倔强的表情看他怎么办—— 欸,他是不是头去撞坏了,居然跟个小女生认真卯上了,连警察局和法院都搬出来,以为这是辩论比赛呀?他咳一声说: “呃,如果你能对我的伤说声对不起,我可以不报警也不上法庭,而且……” 他的“而且伤口算我自己撞的”这句话尚未讲完,李蕾冷硬打断他说: “我没有错!” 还是这么骄慢,连最起码的一个口头道歉也不肯? 真的要头疼了,御浩失去逗弄她的兴致,便平躺着闭目养神去了。 所以他一向排斥和那些世交千金牵扯在一起,总要小心伺候,关系如层层叠架的水晶杯,想稍微真实地做一下自己,就得防着什么会哗哗碎一地。 怪异的是他吧,对于绅士淑女的诸套礼节也不是不熟稔,只是人太聪明了,渐渐就无法忍受其中的虚伪假象。 为不受限于家族带来的种种枷框,他青春期的叛逆,就是放弃私立学校校长老师们不断挽留的优待直升。自愿考入公立学校,每日拎着饭盒挤公车,混入士农工商各阶层,去感受烟尘汗水中那股旺盛的生命力。 幸而爷爷十分支持,连升大学也同意他留在台湾,不循堂哥们出国的惯例。 “政府迁台都十三年了,我们应该信任台湾的基础教育,瞧御浩不是很优秀吗?”爷爷总说。 但愿这次受伤,不影响即将来到的重要考试,他不能让爷爷失望。 病房内的气氛愈来愈沉闷,外面的雨似乎停了,只留远处几声滴滴答答。 蓦地,有人以不太标准的国语嚷说: “啊!真的耶,真是李家小小姐呀!小小姐没忘记我阿春吧?四年没见了都长那么大了,好漂亮呀!” 御浩睁开眼看到一位穿粗衣布裤的中年妇人,正以粗糙的双手亲昵地挤拉李蕾细白的膀臂。他暗数着秒等骄慢的三小姐发火骂人,没想到她不但没有嫌弃挣脱,还露出笑容喊一声“阿春嫂”。 那笑带着明显的真诚,使李蕾瓜子脸和杏眼儿都像蒙一层蜜似的恬亮起来。 哦,这洋娃娃还有感情呀? 阿春兴奋到无法自己,叨絮不停说: “在你家不做以后,我就到邱院长家帮忙,有时会在菜市场碰见阿娥,说你爸爸又升官了、你大姊又生个女儿喽……我几次想去偷看你,又怕你妈妈和姊姊生气……最记得你小时候可爱的样子,五、六岁扎着两条小辫子,整天坐在厨房门口跟我讨东西吃,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今天碰到你真欢喜呀,要不然再过几年走在马路上都不认识了!” 此时门外出现一位黝黑壮实的男孩子,御浩先喊出来:“廖文煌!” 廖文煌是他高中隔壁班的同学,两人常在学校走廊相遇,也打过几场篮球,是功课不错的本省人,但因属于不同的交友圈子,只在各自的社团中活跃着。 “小小姐还记得文煌吗?我大儿子。”阿春抓着男孩的手臂,推向李蕾说:“他去过你家几次,你还送过他一大袋弹珠和几本故事书,他都还留着哩!” 李蕾的印象很淡,但的确有个爱看书的男生常留连在她的书架前。那些美国童话、格林童话、安徒生童话……从架子上失踪,大约都与他借而不还有关,她从未费心追究,反正书还很多,少几本亦无差。 廖文煌神情颇为尴尬,向李蕾轻点个头,再对头裹纱布的御浩说: “你怎么受伤了?很严重吗?” “去撞到……呃,花架,情况还好。”这理由讲了都有点心虚,御浩苦笑两声。“就怕这一撞,把脑袋里念的书全撞掉,七月联招榜上无名就惨了!” “凭你的实力绝没问题,即使蒙着眼也能考上。”廖文煌真心说。 “谢谢你的打气,还剩一个多月,我们彼此加油吧!”御浩礼貌说。 阿春又不舍地挨着李蕾聊以前种种,直到医生进来说御浩可以回家了。 外面天色全黑,一二轮车走在依然湿洒洒的马路上,御浩好奇问: “阿春嫂在你家帮过佣吗?没想到你对佣人还挺好的,她至今念念不忘。” 她瞪着他——没想到?这是什么意思? “我从没看你对人友善过,以为你是爱发小姐脾气的人。” “阿春嫂真心对我好,我当然对她好。”她又补上一句:“对我不好的人,我当然不友善。” “那……我有对你不好过吗?把我打个半死,又认为我活该,连丝毫歉意都没有,这好像有点深仇大恨了,我以前得罪过你吗?”他一本正经问。 车内两人距离又很近了,恰恰一盏路灯照进来,让她及时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惹逗光芒,向来老成持重的他也会开玩笑吗? 御浩确实是开玩笑的,由她对阿春嫂的态度,看来还不是那么无药可救的任性女孩。他再一次尝试说: “如果你肯说对不起,我就对外宣称这头上的伤是我自己撞的,怎么样?” “随便你怎么讲,我不在乎!”她脸突兀转开。 御浩全然不知这小女生对他怀有复杂的心思,只觉得李蕾情绪阴晴不定、翻脸如翻书,虽然他家也有个十六岁青春期的妹妹,但也没有这般难以捉摸,彷佛心里住着不同的人,转身就可换张脸。 她现在才十四岁,已有五秒钟换表情的功力,长大后怕更不得了,可在社交圈称后了吧? 李府里取鞋归来的李茜看见地板的血迹和混乱,以为妹妹遭遇到什么不测,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正要冲去拨号报警时,佑钧打电话来,询问御浩在书房念书的情况。 李茜一时心情起伏太大,脑筋转了半天,才拼出“御浩和小蕾在一起”,但他们怎么把餐厅弄得像血腥战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现在人又在何处呢? 她差不多是站在大门外等的,每有行人或三轮车经过,都要向前多看两眼。 总算有车子停在九号门口,先下来的是一切如常仍穿着早上白绣花领衫和天青色背心裙的李蕾,另一边则是头包厚厚纱布、白衬衫沾血的御浩。 “怎么了?我起码急老有十岁了,我的御浩少爷,你的伤是哪里来的?”李茜在灯下看他的额头,并焦虑地问。 李蕾一旁竖起耳朵,十指扣在身后紧绞着,也想知道他的“答案”是什么。 若他实话实说,害她掉入地狱般的生活,她会恨他一辈子。 “都怪我不好,走路太急了去撞到花架,幸亏小蕾及时回家,送我到医院包扎,现在没事了。”御浩按最先的意思,自己揽负全责,把事情单纯化。 虽然他的“幸亏”二字听起来怪怪的,但李蕾手指已放松,脸上露出胜利的微笑。哈!她赢了——她当然不会想到是御浩敦厚个性使然,不是因为她。 李茜由餐馆叫来猪肝面和小菜,替御浩补血补气,再请王府司机来接回去。 自此,一直到御浩上大学,两人都没再见面。 不曾关心过联招的李蕾,这年仔细看了放榜名单,确定御浩考上理想的学校科系才松一口气,至少没打笨他。 也发现,那个廖文煌上了同一所大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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