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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季礼哲端起咖啡轻啜一口,继续道:“程誉的性子,与其说是讨人厌,不如说是太想保护自已。你别看他平时口滑舌甜的,其实他心里很苦闷。从他小的时候开始,他就不知道笑是什么滋味、程家家规很严格,程爸爸更是铁血政策的拥护者,所以他家里总是阴沉沉的,没人说笑。程爸爸和程妈妈的婚姻也是如此,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相敬如冰’。”他特意加重那个“冰”字,教若璃听得拧了眉头,这些事,程誉怎么从来没跟她说过?看他成天嘻嘻哈哈的,她还以为他一直过得很快乐!

  “也许正因为如此吧,所以长大后他才要加倍把它笑回来。”季礼哲小小开个玩笑,又道,“十七岁那年,程誉爱上一个女孩,她叫——”

  “佳伲,我知道。”她迅速接口。这名字是她七年来的梦靥,她怎敢或忘?

  季礼哲点点头,“那个时候,他真的很快乐,我感受的到他的心里充满了幸福。可是,因为那女孩是念美专的,所以程爸爸很反对他们来往。程誉为这事和他爸吵了不知道多少次,最后程爸爸气不过,就私下去找那个女孩,给了她一笔钱,并答应送她去美国念艺术学院。”

  “而她答应了?”若璃有些为程誉不平,这算是背叛吗?可是,在当时那样的情况下……

  他点头,“佳伲的家境不好,她那样做也无可厚非,可是程誉不能理解。他跟我说,佳伲如果需要钱,可以来找他,他认定是他爸爸威胁了她。那段时间,他变得很疯狂,连续换了好几个女朋友,都是做给他爸看的。”

  “这就是他憎恨爸爸的原因?”若璃问。

  “还不止。就在同一年,程妈妈也走了。”

  “走了?”是去世了吗?她有些害怕得想问又不敢问,“什……什么意思?”

  “她有一天突然离家出走,留下一封信说再也受不了这个家。这件事只有少数的局内人知道,稃爸爸要面子,把这事压下去了。”他想起当时程家的混乱,至今还唏嘘,“所以可以这么说,程誉十七岁以后的日子,其实是在单亲家庭里度过的。”

  若璃微喘着,心里难受得说不出话来,程誉……原来他经历过这么多不快乐的事,而他却从来不曾向她提起。他为什么从来不说呢?这别扭得让她心疼的男人啊……

  “一直以来,程誉和他母亲的感情都更好些,可是没想到连她也抛弃他。那段时间他的状况真的很糟糕,他恨他父亲,觉得是他夺走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他们父子的关系,从那时候开始真正恶化起来。他不愿回家,一直跟我住在一起,可是就连我也阻止不了他糟蹋自己。”季礼哲悠然叹息,“他酗酒,飙车.跟人打架,换女朋友,还故意把书念得很烂,那时所有人都认为程家没希望了。可是他老爸还是逼他,逼他上大学,念商科,继承家业。”他苦笑,“我从没见过一对像他们这样的父子,总是像敌人一样把对方逼入死角。”

  “可是……可是爸爸也是为了他好呀……”她发现自己的辩解是那样的脆弱无力,一颗心早已倒向程誉。拥有一个和他脾气相同的老爸,又都不懂得沟通的艺术,真不敢想象那是怎样一种情形……

  “我跟你说这些,并不是为了要博取你的同情,而是想让你知道,程誉表面上玩世不恭,但其实心里头,是很在乎你的。”他道,“你以为他真的有那么多婚外情吗?你跟他一起生活七年,不会不知道他有洁癖吧?他怎么能忍受去碰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那些只是报纸上的八卦而已。其实,他宁愿到我这里喝啤酒过一整夜,也不愿意去和那些女人应酬,可是人前,他就是爱扮浪子,气坏所有关心他的人,也给了媒体瞎写的空间。他爸在的时候,他扮给他看,他爸死了,就扮给你看。”见若璃的表情又惊又惑,他也忍不住叹气,“我知道这很荒谬,不过别怀疑,这世上就是有一种人,要靠伤害一个人来表现他对那个人的在乎。程誉就是这样。”

  若璃死瞪着面前的俊雅男子。他说这些话,仿佛天经地义般自然,可是他说的都是真的吗?程誉是爱她的?程誉从来不曾真正背叛过她?一时之间,她觉得整个头都要爆开了,无法承受这扑面而来的太多事实,仓皇之中,她问道:“那么佳伲呢?他结婚后继续跟佳伲来往,这又怎么说?”

  此言一出,季礼哲也沉默了。半晌,他摊摊手,扯出无奈的笑容,“这你要问他了。佳伲一直是他的死结,他都解不开,我又怎能解开?”

  “和老婆感情这么好呀?连接个电话,都不忘叫她的名字。”香槟色的CD墨镜后是弯弯的笑眼,坐于程誉对面的女子风情万种,长长卷发染成金铜色,散在香肩。她用涂着银蓝色蔻丹的纤指抓起面前的咖啡杯,没发现程誉正紧盯着她的十指。

  几年不见,她更漂亮了,妩媚得令所有男人都为之心跳加速,可是对着这样一位美人,程誉的心中却无比平静。面前的女人是佳伲,他刻骨铭心的初恋情人,然而此刻他心里只浮现出若璃那洁白如葱心的手指和小巧透明的指甲。

  程誉在心底咒骂自已,他一定是疯了,自从做了那个左手握右手的梦之后,他竟然到处拿别人的手和若璃的手作比较。

  “为什么会想要回国?”他客套地问着,避开她关于若璃的问题。

  “回来开画展呀。”佳伲耸耸肩,“你都不看报纸的吗?”

  他摇摇头。现在出了这种事,他哪还有心情去看报纸,“看样子,你发展得很好。”他由衷地道。

  “倒是你,听说生意做得不太顺利。”她俏皮地挤眼。

  “是吧。”他心不在焉地应着,没工夫想她是如何知道的,而这时,她突然迸出一句:“程誉,你不爱我了。”无限委屈的结论式语气,却仍是笑眯眯地弯着媚眼。

  程誉愣了一下,直觉地认为这问题不适合此刻讨论;而她却执意要往下说:“你看到我的时候,并没有当初那种激动的感觉,听我说话也不认真。怎么?终于发现自己的老婆比较好了吗?”

  “我们一直是好朋友。”他给她最安全的回答。

  想不到她笑得更为甜美,“我也没说不是呀。只是伤心少了个男人为我疯狂而已。”

  一听她开起玩笑,程誉登时放下心来,“你的追求者够多了,不缺我一个。”她说得对,他的确已经不爱她了,对着她的时候,他心里满是另一个女人的影子。

  而这另一个女人,却即将要走出他的生活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发觉心中被悔恨填满。季礼哲说得没错,再一次,他尝到追悔莫及是什么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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