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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好长一段时间,银匙舀汤偶尔碰响瓷器的细脆声取代了交谈。他没说话,她也没说话,外头雨也歇了,静得出奇。窗扉蒙染鹅毛黄,世上就苹果花屿的雨后月华如此明朗饱满,辉泽反射雨滴,烁缀点点碎星。

  望着窗,景未央喝下罗煌喂的最后一口汤,发出比瓷器清腻悦耳的嗓音。“雨停了——”

  “嗯,”罗煌微移托扶她脸庞的手。“雨停了。”

  她笑了一声。“好痒……”

  他的小指摩着她下颊,她缩了缩脖子,已经可以自己抬头,无须借力于他。

  罗煌说:“抱歉。”缓慢地收回手,他握了握掌中余留的馨香。

  “那是你吗?”她指着窗上倒影。“你叫什么名字?”

  “罗煌。”他盯着她仍醉红的侧脸,回答她的问题。“那是我,你也在那儿。”在他的旁边。这次不演戏,酒精让他见着她的笑容、感觉她是热的。

  “罗煌……”她轻吟他的名字。“罗煌,你认识伊洛士吗?他不来……你带我回家好吗?你知道我住在哪儿,对不对?”

  坐在这儿很好,可是她不知道这儿是哪里?伊洛士不见了。她信任身旁这个罗煌。他喂她喝汤,她知道他喂她喝汤。他一口都没喝,舍不得喝,全保留给她。

  景未央转头看他拿起一只水杯,杯里没有水,只有柠檬片。桌上摆了好几个水杯,都装着水,没缺柠檬片,他却选中没有水的。她笑了起来,说他是不是喝醉了。她尝过酒的滋味喔,嘘——这事不能告诉伊洛士。伊洛士反对未成年喝酒,但是伊洛士曾跟她说,她得与哥哥一样有个继承者,这对Red Anchor很重要。她的身体早可以生下一个继承者,哪还不能喝酒呢?

  她的醉言醉语,流露叛逆一面。

  罗煌没回应她,挑起杯底的柠檬片,含进嘴里,酸味漫开。

  一个继承者吗……她才十三吧?他想,她绝对不超过十四!比他离成年还远,竟已谈论继承者。人们不是该先谈恋爱吗?

  “景上竟是跟他妻子谈过恋爱,才有继承者。”声调若有所思地幽微浑沉,视线穿透窗上倒影,遥飘夜色尽头,他咀嚼着,咀嚼着汩汩无止的满口酸汁。

  “那是什么滋味?”女孩语调懒柔,带甜味。

  罗煌回过头来。景未央柔荑支颐,歪垂的姿势似要将脸庞再一次贴伏桌面。

  “那是什么滋味……在你嘴里……”这口气,浮泛睡意。

  罗煌看着景未央带笑的虚幻表情,伸手摸摸她的眉眼。“你想尝吗?”

  “嗯。”景未央眨一下浓密睫毛,眼睛闭上了,撑拄颊畔和桌面的手臂无力地滑平。

  罗煌捧住她的脸庞,她张眼,又掩合,他随即将嘴往她唇上压,让她尝那滋味——

  怎能不恋爱,就谈继承者?

  景上竟说神都需要爱情了,何况人。

  她应该和他一起尝这滋味。

  罗煌将嘴里的柠檬片分给景未央,用舌尖顶进她唇中。她跟着他搅动,一个抽气,略带苦涩的清酸通过她咽喉。

  他放开她。她睁眸,芙颊透红,不单是喝醉的红。

  “好奇怪……”她瞅他一眼,低垂眼帘。

  他说:“你喜欢吗?这滋味——”

  “嗯,酸酸的,我刚刚有尝过,我记得……”她柔缓趴回桌上,闭眼欲睡。“是毒药……潘娜洛碧小姐说是毒药……”嗓音闷弱,脸埋在纤柔的肘弯内。

  罗煌抚着她披下桌缘的美丽棕发。“别在这边睡觉——”

  “那么……”她微抬脸庞,换边,再趴伏,眼睫半掀,像在看他,或者看一个梦,半醉未醒的她变得爱笑、会笑,唇角勾抿即是可人甜蜜,呢喃式的语调柔情传递。“罗煌,你是那个护卫骑士吗……罗煌——”

  她记得他的名字了,喝醉更加记得、记深。

  “罗煌,你带我回家……你知不知道我住在哪儿——”

  “我知道。”罗煌挪移座椅站起,双手揽抱她清瘦的身躯,说:“我今晚还要住在那儿——”

  你的房子、你的梦里。

  我们一起尝——

  尝什么?

  经典里面说的滋味——

  苹果吗?可是,苹果花屿的苹果树只开花,不结果的。

  不结果,如何有继承者……

  街边的电视墙中,年轻男女坐在树下,眉目生辉共食甜美果实。那像是圣经故事,搬到苹果花屿,变成浪漫奇拔的爱情剧。

  罗煌背着景未央走过那一幕幕。她在他背上睡着了,芳煦气息均匀地吹吐他耳后。这不是故意,却像恶作剧。

  新月威力不足,重现没多久,再次遭夜之雷云吞袭,不到三分钟,雨滴打得行道树沙沙响,落下不少苹果花。花开期总是遇上狂雨,几天下来,花掉光了,自然没结果。

  担心景未央像苹果花一样受雨,罗煌在店名“空间”的餐馆遮檐下停留。

  雨线密密麻麻织挂成帘,行道树影模模糊糊,像电视屏幕坏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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