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玄书阁 > 于佳 > 长歌一阙 | 上页 下页


  罢月一口饮尽杯中物,斜日深沉地望了她一眼,终于将手中捂得温热的酸酒倒进了口中,滚过喉终究入了腹。

  这是她的选择,这也是她们的选择。

  结果,由不得人,怨不得天!

  她倒下了,在酒入愁肠的那一刻。今生,她再不识愁滋味。

  罢月伫立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看着一身紫袍的姐姐倒在冰冷的正宫红毯之上。她蹲下身,颤抖的手指抚过姐姐的眉眼唇鼻,抚过她曾熟悉的每个表情,也抚过现今这个陌生的自己。

  她,毒杀亲姐,只为心中那一念。

  “你……后悔了?”

  身后忽传出女人的声音,罢月隐去脸上残存的哀恸,直起身的时候嘴角已挂上冷漠,“在这座宫殿里,从来就没有‘后悔’二字。正殿上那些大臣们斗得你死我活,各个跟乌眼鸡似的,他们是为了权力,为了成为人上人,为了活得更好。我们这些人关在这座宫中尔虞我诈,机关算尽,不是为了旁的,只是为了在这座宫殿中活下去,仅仅只是为了活着而已——我说得对吗,王嫂?”

  她的王嫂,已故王兄的妻子——素萦王后,她同样也是斜日的王嫂。在罢月敬斜日那杯酸酒时,她就站在那卷珠帘的深处,斜日看不到的角落。

  “交给你了,她不能死在这宫中。”罢月将这后续事宜托付给了王后素萦。按照计划,这杀主夺权的阴谋总不能她一个人全担了,“毒酒她已喝下,再过几个时辰她便会气绝,至于让她死在哪里,王嫂你做主吧!”

  她的冷,她的狠,素萦王后看在眼底。命人以白布裹起地上的紫袍女主,这后事她早已有了计较。

  临走前素萦王后转身望向桌前的女人,“她到底是你同父同母的亲姐,你怎么狠得下这条心肠?”

  “是啊!我怎么狠得下这条心肠?”

  罢月拿起酒壶,一个劲地往喉中灌酒。毒擦在斜日用的杯子上,她爱喝的梅子酒很是干醇。酒去了大半,罢月猛地记起她们姐妹间爱喝梅子酒的那个人……从来不是斜日。

  爱那个人的,也从来都不是斜日。

  素萦王后离开后不久,罢月便招呼人随她出宫,她正要启程,一抬眼瞧见身侧的青衣宫人。

  “今儿你怎么在我这儿当值,景姨?”

  “这声‘景姨’,拂景实不敢当。”宫人拂景恭身禀报,“禀殿下,拂景随侍女主来罢月殿。女主未归,拂景不敢擅自离开。”罢月略点点头,心头已是千回百转。拂景常年在王兄的殿阁当值,并不归属斜阳殿,斜日偏偏在今夜带她驾临罢月殿,摆明了要为今晚的事留下活口。

  斜日太过了解她,知道她会在事后灭了今晚所有看见斜日驾临罢月殿的宫人,她偏偏带了拂景前来。

  还是斜日太过了解她,知道她可以杀了天下人,独独不会杀了跟他有关的任何人。而拂景,却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啊!

  姐姐啊姐姐,你算无遗算,竟算到这一步。换言之,你早就知道这宴非好宴,酒非好酒。

  这样说来——不好!

  罢月猛地一惊,招呼人星夜出宫。

  “斜日,你可别怪我心狠,要怪就怪你兄长。他疼你疼得是不给我们娘儿俩留一点活路。我死不要紧,可我不能让我儿子就这么死去。所以……”

  素萦王后冷下眼神,顺道让自己冷了那颗曾经欢喜她的心,“你不能活。”

  去了一身的紫袍,素萦王后将仅着白衣,中毒已深的斜日放在江边,这便领着人走了。

  下一刻,水面上漂来一条船,黑衣男子迎风而立,远远地便奔下船来。他用手指探了探斜日的气息,还好!一息尚存。

  他的出现不算太晚。

  不敢再有片刻的耽误,他将斜日抱上船,正打算驾舟而去,身后突然火光一片,嘈杂的马蹄声打扰了江边寂静的夜,伴随着的还有女子清脆的嗓音。

  “你居然会找到这里来,看来我王嫂的谋杀计划执行得不算太成功。”

  她来了,他的罢月殿下来了。他的猜测没有错,整件事,她早已参与其中,抽不开身了。

  他临危不乱,以身体挡着船,护着他的主子,“成功与否不重要,对你来说最重要的是——你帮谁?”

  罢月利落地下了马,量着步子一步步,一步步走到他跟前,站定。凑到他的耳边,她笑得跟平常一样柔弱而娇艳,让人无法设防。

  “我谁也不帮,只帮我自己。”

  没等一身黑衣的他反应过来,她手一挥,随她而来的人全数剑拔弩张。

  “你也要她的命?”他几乎不敢相信,她们——同父同母的两姐妹,整座王宫中本该是最亲近的两个人,为什么……

  “你一定很想知道这其中的原因吧?”她依旧笑着,比这夜更显阴森,“答案很简单!你,就是我要她命的理由。”

  她要他,十几年来她所要的只有一个他。可是她却得不到,因为有着另一个她。

  罢月恨恨地望着躺在船上,那个一无所知的白衣女子,那个再不用明白爱恨情仇、权欲斗争的斜日女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如果她死了……如果她死了……

  “我们来做个游戏吧!”

  她还跟小时候一样喜欢拉着他做游戏,可她再也不是小时候那个需要别人保护的妹妹了。

  他沉声问道:“殿下,你想怎么着,说吧!”

  “待会儿我会让弓箭手放箭射死她,若是你能在箭射到她之前把她救了,我便放过她。”她话刚落音,便以手臂示意下属,“放箭!”

  他来不及多想,将船推进江水中,希望能助他的主子躲过箭阵。

  夜色让他未能看清江水的湍急,当他想要跳上船与她共患难时,船已被江水推到数丈之外。他心里暗叫不好:中计了!罢月翻身上马,笑得好不得意,“遣风,你说如果她泉下有知,发现是你,她最信任的你亲手结果了她的性命,她会作何感想?她……还会留你在她身边吗?即使下了黄泉,她也不会再留心于你,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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