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玄书阁 > 于佳 > 玻璃心 | 上页 下页


  珊瑚掩饰着咧开的嘴角,终于有生意上门了,她已经有两个月没“接课”了。

  大胡子下的嘴若有似无地笑着,那支价值八十多万的银色长笛终于找到使用者了,至少它不再是挂在墙上的一件装饰。

  负担正慢慢地从墙上卸下来。

  又走到了这间琴行的门口。

  这条路江南实在熟得不能再熟,两年多,她一直重复走在这条路上。拐过这道弯,停在琴行门口,然后拎着她那支银色的长笛走进去。

  她习惯每次上课早半个小时到,然后歪着教室的门口听大胡子叔叔弹琴,听累了,正好珊瑚结束上一个学生的课,接着教她——她不喜欢叫珊瑚“老师”,总是“珊瑚”、“珊瑚”地叫。

  习惯了,好像很久以前,她就一直这样叫她。

  珊瑚也不介意,两年半的时间将所有长笛技巧全都教给了她。如今她已经从一窍不通的门外汉变成了能熟练演奏这门乐器的内行,演奏家是不敢称的,她离专业演奏水平还早着呢!

  今天的江南正为“专业”两字发愁呢!恐怕这辈子她也成不了专业长笛演奏家了,已经是高三临近毕业的人了,就算再喜欢长笛,也要暂时放下。

  久病卧床的时候期盼着能跟其他孩子一样上学,真的走进了学校,她却不得不面对同样的高考压力。不上学不用想考试,上了学就必须考上好大学——这是老妈的懿旨,她务必遵守。

  所以——

  今天是她最后一次来上长笛课了,她得向珊瑚,还有大胡子叔叔道别。

  趴在教室外面,那里可以听到钢琴声。

  “江南,你又来早了。”

  两年半了,每个周六的下午两点整,他都要说这句话,不累也不烦吗?江南瞥瞥大胡子叔叔,她懒得回答他,索性闭起嘴巴趴在钢琴上打瞌睡,像只野猫终于找到一个温暖的午觉。

  她懒得跟他说话,大胡子索性识趣地抓紧时间去做自己的事。十根手指头“叮叮咚咚”地敲着琴键,他弹奏着依然是缺少长笛声部的钢琴曲。

  “如果我不来了,你会不会想我?”

  她在钓凯子吗?居然用这种腔调跟他说话?大胡子困惑地皱起眉头,江南不是那种喜欢跟男生搭讪的小女孩,没见大黄跟在她屁股后面这么久了,还没尝到半点腥嘛!那她这是……

  “你要走?找到更好的琴行,决定抛弃珊瑚了?”大胡子似乎乐见其成,眼睛里直冒金光。

  很难想象身为这家琴行的老师,他居然跟老板合作了这么些年而没有跳槽,他那口吻分明巴不得琴行倒闭。

  “那你什么时候抛弃我,去你该去的地方啊?”珊瑚靠着门嘟囔着。

  老说不能在老板背后说坏话,否则早晚有一天会被听见。安排在江南之前的一个学生因为生病的关系告了假,她就坐在对面等江南,蓦然听见大胡子不安好心地挑唆江南离她而去,这时候不出来杀杀他威风,更待何时?她这个老板岂是毫无尊严的摆设?

  “怎么?江南你离开我这个长笛老师,跟大胡子学钢琴吗?”

  学钢琴?为什么她没想过呢?江南就纳闷了,她明明很喜欢大胡子叔叔弹奏钢琴的声音和感觉,可为什么她从未想过跟他学钢琴,而是走进来就挑了那支银色的长笛。更奇怪的是,既然对长笛情有独钟,又为什么每每总是先被大胡子叔叔的钢琴声吸引?

  她也试过倾听别人弹奏的钢琴曲,甚至去听过钢琴独奏音乐会。仿佛只要换个人演奏,她的心就不会流露出种种复杂的情感。

  只有他……只有面对他的时候,那种熟悉到几近伤感的情绪才会倾泻而出。

  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她发什么呆啊?大胡子尴尬地望着她,他知道自己长得很帅,那是没有蓄胡子以前。自从他蓄了胡子,被他的容貌吸引得失去神志的女子没有,吓哭的倒有一个,正是江南。

  两年半的相处让她不怕了是不是?莫非丑的极限就是美,丑呆了之后就是美毙了?这种否极泰来,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喂!喂!喂!你发什么呆啊?”珊瑚拉开神志恍惚的江南,就算她想跳槽到大胡子那儿学钢琴,也没必要望着老师的脸神志不清吧!“行!没问题,你要跟他学钢琴你就去学吧!反正你一样交学费,我也没什么损失,还少付一点劳动力。”

  “不是跳槽,是退学。”

  本打算将今天的课上完再说的,现在看来还是早点说清楚比较好,“我要参加高考了,这段时间恐怕没办法来这里学长笛,所以我想退学。”

  不好!生源要走,为了生计赶紧追回来。珊瑚使出挽留学生第一百零八招,“参加完高考继续来学就是了,你已经学了两年多,好不容易有点成就,就这样放弃实在是太可惜了。你说呢,大胡子?”

  问他?他只是给老板打工的穷老师,没有表态的权利。

  不说?珊瑚狠掐他的臂膀上的“鸡”肉。他痛得闷哼了一声,识时务地开了口:“如果能挤出时间,暑假的时候过来学吧!你不是总说有一天等你学成的时候,要和我合奏吗?现在放弃多可惜。”

  这才是江南最不舍的地方,她坚持学成的那一天跟他合奏。现在放弃,也许以后再没那个机会了。可是,想要不放弃,现实似乎又不大可能。

  “我想报考的大学不在这个城市,挺远的。也许以后除了寒暑假,我再也没时间回来。恐怕……”恐怕要与这家琴行永远地分别了。

  眼见着生源流失,珊瑚也无力挽回,“你自己决定吧!如果要走,必须把那支长笛留下,下面若有学生来,还得使它呢!”没戏了、没戏了,这个月又少一个学生,她不能再少了那八十多万的招牌长笛。

  最让江南舍不得的就是这支使了两年半的长笛,它就是她生命的一部分,现在要放弃,她像割肉一般。不放,不放她也买不起它啊!标价八十多万呢!

  先不去管它,丢下教了自己两年多的老师不管,江南趴在钢琴前用期待的眼神瞅着那张被浓密胡须包围的脸。

  临走之前她只有一个要求,“可以和我合奏一曲吗?”

  “我们又没有排练,恐怕合奏不会顺利的。你又要走了,还是算了吧!等以后有机会再说。”大胡子推辞地说。

  “不是别的曲子,就是你平时经常弹奏的那首,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总之就是你最常弹的那首曲子。”她的脸上挂着乞求,怕只怕错过这一次,再也没有机会。

  他回忆着自己常弹的曲子,终于领悟了她口中所指,“你是指《离开》?”她经常听他弹琴吗?为什么会对他弹曲的频率那么熟悉?“我说了,我们俩没有练习过,合奏弹不好的。还是给彼此保留一点幻想的空间吧!那样比较美。”连这么恶心的话都能编得出来,他开始佩服起自己来。

  江南却被他的能力惹得快哭了,“我努力了两年半就是想和你合奏一首曲子,你连这点要求都不能满足我吗?”她带着哭腔跟他说话,最后索性耍起无赖来,“我不管,今天你不跟我合奏我就不走了。”

  小丫头竟跟他来这一招,大胡子叔叔举手投降,“说好了,就合奏一首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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