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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窗外,夕阳渐渐西下,金黄色的余晖投射在他脸上,那张红光满面的脸此刻笼罩着一层难言的颓唐,越发显露出内心的焦灼和无奈。

  我不知道追问灵环的事,会给他带来这么大的困惑,心里涌起一阵歉意:“司徒,真是抱歉,害你想起这么多不愉快的往事。”

  那张支票,或许能弥补我的歉意,但恐怕不能把他从悲凉的心境中解脱出来。

  “老弟,忘了那东西吧,不管它现在在哪里、在谁手里,都赶紧忘了它。我们司徒家族做古玩生意十几代了,深知‘良玉藏妖’这句话不是故意吓唬人的。你是我兄弟,如果我不能直言相告,那就是昧着良心祸害朋友了,记着哥哥的话,这件事到此为止好了。”

  他困难地挤出一丝微笑,捏起那张支票,小心地放入口袋里。

  以报恩令开始,到空白支票结束,司徒开在我跟老龙之间牵线搭桥的事,算是善始善终,这大概是唯一能让他感到欣慰的。

  “再见,保重。”我没有起身,只是轻轻挥了挥手。

  “保重,再见。”他大步走向门口,握着银色的不锈钢把手,呼的一声,用力开门。这种急躁鲁莽的动作,之前很少发生在他身上,毕竟跻身于上流社会后,他一直很注意自己在公开场合的形像问题,尽量表现出彬彬有礼的斯文绅士风度。

  门外,一个右手挟着香烟的年轻人沉静地站着,正对着我们这个包间。

  司徒开大步冲出去,肩头差点与年轻人相撞,对方敏捷地侧了侧身子,轻松地避让过去。

  年轻人与我目光一碰,不请自入,反手关门。

  “沈先生,又见面了。”他的目光冷澈得像两柄锋利的刀子,当然,我看得出在他的左右肋下各塞着一柄警用手枪。

  “幸会,何东雷警官。”我疲惫地笑了笑,并没有起身相迎。

  在老龙的庄园外,他曾假扮成修剪草坪的工人,应该是在亲力亲为地执行某项特殊任务。很不幸的是,我轻易发现了他的破绽,不知道老龙的手下是不是也会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

  在我看来,任一师这个人,非得心机深得可怕,更随时随地保持着高度的警惕性,像一只停落在桅杆顶上的鱼鹰,随时都会迅猛扑下,对着猎物一击必杀。庄园里有这种高手存在,任何人要想入侵,都不会太容易。

  “沈先生,我跟踪你很久了,能不能告诉我,你去老龙的庄园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何东雷的问题非常奇怪,而且弦外有音,让我听不出他到底是对老龙感兴趣还是对我有怀疑。

  饥饿和困倦一起折磨着我,但我的喉咙里却像燃烧着一团火,任何食物都无法下咽。

  我又喝了一口水,缓缓摇头:“无可奉告,何警官,我很累了,或者咱们可以改日再谈,现在,我必须得回家了。”

  他发出一阵冷笑:“沈先生,别以为警局方面的高官会罩着你,在法律面前,罪与非罪一目了然。如果你胆敢以自己的医术向全球与人类的正义力量挑战的话,下场一定是死无葬身之地,还要受到千万华人的唾弃。”

  这种没来由的指责从他嘴里冒出来,根本是家常便饭,他似乎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审判庭上的大法官,可以任意宣判别人的罪状。

  我沉下了脸,挺身站起来。何东雷这种人在处理人际关系方面有明显的缺陷,以这种手法办案,十有八九要把所有的好市民都给得罪光了,自己最终成为孤家寡人。

  “沈先生,我劝你老老实实跟警方合作,把庄园里的秘密说出来。”他在威胁我。

  “何警官,其实刚刚下楼的司徒开也去过庄园,你为什么不去找他问个明白?或许他经不起你敲山震虎的这一番恐吓,能够吐露实情也未可知——”

  陡然间,窗外的大街上响起刺耳的急刹车声,随即有人尖叫起来:“撞死人了,撞死人了,赶快报警……”

  我们所在的包间是在二楼,窗子四敞大开,所以下面任何动静都能传进来。

  何东雷倏地跃近窗子,探头向下看,失声叫起来:“被撞的,就是刚才下楼的人!”

  我猛然一怔,跨到窗前,司徒开仰面朝天躺在大街中央,一只脚上的鞋子飞出七八步远,双手无力地伸着,一滩鲜血从他的身子底下漾出来,怵目惊心。

  撞倒他的,是一辆红色的计程车,司机从车窗里探出头来,用力摇晃着手臂大叫:“是他自己撞过来的,跟我没关系,跟我没关系——”

  何东雷转身奔向楼梯,我顾不得许多,左手搭在窗台上,轻轻纵身,嗖的跳了下去。

  司徒开的伤势非常严重,当我分开人群赶到他身边时,他的呼吸已经停止,只有鲜血越积越多,逼得围观的人步步后退。一阵风吹过,那张空白支票从他的口袋里露出一角,但已经被鲜血浸湿,变成毫无意义的废纸了。

  “是意外吗?还是谋杀?”我忽然有了某种异样的感觉,抬头向前方一座灰色的小楼顶上望去。有一只硕大的黑猫,正弓着身子,站在楼顶上的烟囱前。

  光天化日下的大街,车流人流熙熙攘攘,按理说一只猫是不会引起别人注意的,但它给我的感觉诡异无比,带着阴森森的杀气。

  何东雷已经到了我身边,右手插在裤袋里,俯身伸手去探司徒开的鼻息,不过那是徒劳的,任何一个正常人在流出了这么多血后,要想继续活下去,除非是出现奇迹。

  “看那只猫。”我低声提醒他。

  “喀啦”一声,何东雷亮出了手枪,指向约二十步外的黑猫,刹那间如临大敌。

  “你也有感觉?”他低声回应我,同时摆动枪口,驱散面前的行人。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那辆本来已经牢牢刹住的计程车陡然“呜”的一声,油门轰到极点,向着我和何东雷猛冲过来。幸好那只是民用级别的车子,从静止到速度大幅提升,中间的过程至少要超过六秒种,给了我足够的反应时间。

  “小心——”我抓着何东雷的胳膊,向前猛扑,迅速闪避。

  飞刀已经弹在了指缝里,随时都可以射杀驾驶室里的司机。那一瞬间,司机的眼珠子瞪得滚圆,瞳孔竟然出现了一条奇怪的竖线,变成了标准的猫儿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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