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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吴侗不明白:“舒小节怎么了?他怎么要置你于死地?”

  香草答非所问地说:“吴侗,你这是第二次救了我的命。”

  吴侗说道:“快莫这么讲,我也只不过是碰巧遇到你罢了。”

  香草就不作声了。她在想,第一次救我,是碰巧,第二次救我,又是碰巧。仿佛这世间,什么都是老天爷给安排得好好的了。想到这里,她就感到有些害怕,怎么是这个赶尸匠,而不是舒小节?想起舒小节,她又不禁潸然泪下。刚才和舒小节在一起的那一幕,让她从心底里彻底看白了舒小节。不,不是的。她一边又为舒小节辩解着。那不是舒小节,那是舒小节的爹爹舒要根。可是,那明明是舒小节啊,他的样子,他的脸庞,她的手臂……只是,他的笑,他的话,还有他的……那哪是舒小节?那分明就是舒要根!我分明是被舒要根……

  八

  田之水睁开眼睛,看到眼前的场景,大吃一惊。

  身边是昏天黑地的撕杀,地上是恐怖的断手、断脚、人皮、尸体,耳朵里充满了怪异的喊叫,他以为是一场梦,伸出手扭了扭自己的耳朵,痛!真的有痛的感觉!他又惊喜又害怕,第一个念头就是赶快逃离现场!

  混乱中,他跑到一栋吊脚楼前,心绪稍稍稳定了些,才发现这夜色中的一切景物竟然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不错,这是在灵鸦寨!

  二十年了,这个地方一直在他的脑子里挥之不去,只是他从没想到过会再一次踏上这块土地。他没有勇气,也没有那个心理承受能力,今天是怎么啦?怎么会无缘无故地走到这儿来了呢?他慢慢地辨认着眼前的木楼,这正是当年他寄居在舒要根家的木楼!他下意识地朝二楼的一个窗口望去,破破烂烂的窗口一片漆黑,深不可测的样子,他却看到了一抹灯光,灯光下,是醉意朦胧的腊美那娇羞的脸……

  心尖尖那儿袭来一阵一阵的疼痛,泪水打湿了双眼,他痛苦地闭上眼睛,似乎想把那一幕永远留在心里,又似乎想把那一幕彻底从心底抹去。

  突然,有个声音在他身后大喝起来:“牲口!”

  田之水赶忙抹了抹眼睛,转过身来,见是一个陌生的小伙,身后还跟着一个姑娘。心想,这恐怕是灵鸦寨哪个家的后生吧?若要说出他爹的名字,他一定还认得的哩。他苦笑着说:“这么晚了,牲口都关在圈里哩。”

  吴侗大吃一惊,喜神居然开口讲起了话?

  他掏出符纸,划了两道符,就要往田之水的脸上贴去。

  田之水让开他,笑起来:“小兄弟,你这是做哪样?”

  吴侗说:“你,你怎么……会讲话了?”

  田之水说:“那你怎么又会讲话呢?”

  吴侗说:“我是大活人,当然会讲话,而你是死人,怎么也会讲话?”

  田之水茫然地说:“我是死人?嗯,有点像,要不,我怎么会到灵鸦寨来?”

  吴侗伸手到田之水的胸口边,听到心跳的声音,就惊喜地说:“田老师,你、你活了?”

  田之水也搞不清楚,说:“我,我死过?我不是做梦吧?”

  吴侗说:“是的,你死过,可现在你活了,你不是做梦,这是真的。”

  田之水问:“那我是怎么到了灵鸦寨的?你又怎么认得我?”

  吴侗说:“哎呀,讲起来那就话长了,以后再和你讲吧,我们先过去看看那边怎么样了。”

  三个人飞快地跑到晒谷坪里,吴侗看到,爹爹被那个他曾经见到过的女鬼逼到了坪边。十来具尸体已被喜神制服,现在,是最后的较量了。不过,爹爹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明显处于劣势。女鬼的手一伸,吴拜的拐杖就飞了出去,晒谷坪的外边,是十多丈深的悬崖,拐杖落下悬崖,没听到任何落地的响声。下一步,飞下悬崖的,就是吴拜了。

  吴拜的一只脚跪在地上,另一只脚积蓄着力气,想站起来。腊美宽大的衣袖一挥——

  吴侗见势不好,双手合什,然后双掌朝前一伸,积蓄了全身的力量,冲过去,伸出双手,奋力朝腊美推去。然而,他那一推,并不是推在腊美的身上,而是推在田之水的身上。他想不到,这个教书先生,竟然一个箭步冲过来,拦在了他和腊美之间。

  田之水“啊呀”地叫了一声,身子被推到悬崖边……

  腊美手一弯,把田之水拉住了。

  田之水的嘴里吐出一大口鲜血,叫道:“腊美……”

  两个人面对面对视着。腊美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她朝思暮想,又爱又恨的男人,她的脸上一半晴一半阴,一半喜一半悲。这个人,给了她多少希望,可也给了她多少失望!这个人,给她带来了多少阳光,又给她带来了多少灾难呵!这个人,曾经把她的心带到了天堂,却把她的身体带到了地狱!她苍白的嘴唇紧闭着,这时张开了,似要叫喊,却发不出声音。

  田之水忧郁地看着她,一脸的羞愧。他想起那个粗辫子细眼睛的姑娘,象画眉一样在这灵山秀水间飞来飞去,吱吱喳喳的,那美丽的歌声飘荡在灵鸦寨的上空:

  哥要分花妹无法

  妹的花树才发芽

  哥不嫌弃花红了

  三朵五朵随哥拿

  这画眉一样的女子,是应该生活在不老的歌里,是应该生活在爱情里,是应该生活在这画一样的风景里,可是,他就象一个无知莽撞的人,硬生生把这一切的平静搅乱了,以至……他的两只手动了动,想抱住这个他生生死死都不会忘记的女人,却无力地放下了。近十天来他不吃不喝,身体里的精气早耗尽,只剩下几分魂魄在支撑着他,虚弱的他遭了吴侗那致命的一击,早已气息奄奄,不过他这时并不痛苦,相反,他看着腊美笑了,嘴角的血象蚯蚓一样流下来,他凄凉地说:“腊美,没想到我们会再一次相见,你还是那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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