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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老太太看着她:“我都是为你好。”

  电话终是接通,是陆程禹打过来的。涂苒把老太太的意思一说,他立即应承下来,接着就问了句:“你怎么样,还好吧?”

  涂苒知道他的意思,当着老人的面不好直说,嘴上哼了一句:“没了,很好。”

  “涂苒,你别这样,”陆程禹在那头说,“我两天一夜没合眼了,明天早上又是一台手术,我今晚还想睡个安稳觉。”他的嗓音听起来很是疲倦,言辞间微微透着恳求的意思。

  涂苒心里一动,心肠已是软下来,嘴里答道:“那你好好休息,我可不想做侩子手背后的千古罪人。”

  那边的人像是笑了一笑,涂苒又想起件事来,就把苏沫的情况和他大致说了。陆程禹把雷远的手机号码告诉她,又道:“我过会儿和他打声招呼,你让你同学直接去找他就行了。”

  涂苒帮苏沫把咨询律师的事情安排妥当,那边,苏沫却迟迟无法作出决定,似乎这见律师的事情与她而言成了道坎,这脚若是一旦迈出去,就标志着她不得不正视一直努力回避的现实。现实情况就是,佟瑞安的心已经离这个家越来越远。

  某天夜里,佟瑞安快两点多才到家,满身酒气。他进门以后一句话也不说,倒头就睡。苏沫不让他上床,他抱起枕头跑去沙发里歪着,跑得还挺快,像是逃离牢狱一般。苏沫知道他今天为何回家,不免哪话激他,无论多重的话,他都不接茬,惘若未闻。

  从晚上十点多,苏沫就开始打他的手机,他不接,不是关机而是不接电话,一打过去就被人直接掐断了信号。苏沫又厚着脸皮打电话去婆家,说你们家儿子现在常常夜不归宿了,这么晚都不回来。公公在那头听了很生气,他是个实在人,一辈子没做过什么越轨的事,按部就班的生活,生活对他来说就是一条笔直的线。苏沫听出他说话时的声音都发颤了,心里也就好受了点。公公说:是我们不对,没教育好这个儿子,你放心,有我在一天,他不可能丢下这个家,不可能丢下你和孩子不管。

  苏沫听了,顿时泪流满面。

  佟瑞安人是回家了,却视她如无物。苏沫气不过,跑去沙发跟前对他又打又踢,他也由着她,死了一般躺在那里。最后苏沫边哭边说:“你现在回来连孩子也不瞧了,她会叫爸爸了,她今天在家里喊了一天的爸爸。”

  佟瑞安睁开眼睛,发了一会儿呆,这才慢慢走到婴儿床旁,弯腰俯视。孩子正在熟睡,闭起的眼显得眼睑很长,脸上的皮肤白得透明,小嘴抿着,嘴角微微翘起,笑起来像个天使。他伸手去摸女儿的脸,又觉得自己手脏,心一横,便不去看她,仍是踱回沙发前躺下。

  苏沫问他:“你是不是不想过了,想离婚了?”

  他不说话。

  苏沫止了哭,幽幽叹息:“你究竟爱她到什么程度呢,你说吧,就当我们现在不是夫妻,是朋友。无论你今晚说了什么或者你打算怎么做,我都不会怪你,我只想知道你的真实想法,我们来谈谈心。”

  半响,佟瑞安也是叹息:“我没什么好说的。”

  苏沫忍着性子:“你很爱她是吗?”

  佟瑞安说:“也不是很爱,就是刚开始的感觉,像十五六岁的男孩儿看到漂亮女孩一样,心动了,很美好。可是你知道,那并不是什么爱情。”

  苏沫觉得嗓子眼一股腥甜,仿佛有血汩汩流动出来,没过了心脏。她深吸一口气,问:“那现在呢?”

  他不答。

  苏沫的嘴唇在发抖:“你们又上床了?你就是忍不住想和她上床对不对?所以她才会有你的孩子?”

  佟瑞安抱着脑袋缩成一团,像个蜕变的幼儿,苏沫忍无可忍,抽出枕头使劲砸他,一时忘了哭,嘴里骂着:“畜生,你不是人你是畜生,你不但人品有问题,你也没良心,你真狠心,我当初看走眼了……”

  佟瑞安忽然夺过她手里的枕头,冷然道:“你知道吗,我和她在一起的感觉,是我和你在一起这么久从没有过的。”

  他的一句话,使得混乱的场面彻底安静下来,苏沫睁大眼睛望着他,潸然泪下:“你从没爱过我?”

  佟瑞安扭头看向窗外。

  苏沫又说:“你为了这一时的感觉,连孩子都不要么?”

  佟瑞安低声说了句:“别逼我,求求你。”

  苏沫一夜没睡,眼睛肿的像个核桃。佟瑞安倒是呼呼睡了大半宿,天一亮就爬起来去上班。苏沫使劲拽住他不让走,佟瑞安掰开她的手,说她“有病”,是“泼妇”,没涵养的泼妇。他冷冷的看着她,如同站在街边看热闹的铁石心肠的路人。

  苏沫把和律师约定好的时间一推再推,自己不愿和律师联系,却要涂苒代为传话。涂苒有些头痛,这会儿刚打电话过去和雷远说抱歉,没多久,苏沫又告诉她,自己已经想通了,看能不能再安排一次咨询时间。涂苒体谅她的难处,只好又一次帮她张罗。

  这段日子,涂苒已经有了早孕反应,情况到比上次要好些,只是比较嗜睡,胃口不大好。虽然没有上次那般折腾受累,但是她心里又开始着急,因为常听人讲,反应越大的胎儿才越健康,照这么说来,这第二次岂不是更有流产的危险?她一人去娘家近旁的省妇幼做检查,医生说,目前看来还一切正常,考虑到她之前有过滑胎史,若有其他症状,就赶紧来医院,再看是不是需要保胎。

  这些事,她没对陆程禹提起。

  眼见周末要到了,老太太敦促着她出去买菜,并且口述了购物清单,叮嘱她一定照着上头的买。星期六下午,老人坚持要亲自下厨,忙活了大半天,捣腾出一桌子菜来。

  陆程禹天黑才过来,形色匆忙,手里拎着老人家爱吃的软糯的甜食,先是跟老太太问好,而后表示歉意,说住院部里有个重症病人才动完手术,还没过危险期,主要看今晚上,所以他一会儿吃完饭还得赶过去守着。

  老太太打量着外孙女婿,叹道:“这孩子瘦了,眼圈下面都是黑的,多半是没休息好也没吃好,来来来,赶紧坐下来吃完了,再去忙吧。”

  陆程禹老老实实的坐在桌旁,眼神儿瞟向涂苒,先是看看她的肚子,欲言又止。

  涂苒冷着脸,盛了碗饭递过去,看也不看他,只说:“你面子真大,老太太多少年没做过这么一大桌子菜了,今天因为你,忙活了一天。”

  老奶奶笑道:“有个什么,人老了也是要活动的,看见你们都在,我就高兴了。”

  陆程禹一边给老人家夹菜,一边陪她说话,态度恭敬诚恳,一副阳光正派的大好青年形象。

  涂苒吃得少,没多时就搁下碗筷。陆程禹看着她道:“再吃点,我给你盛饭。”

  涂苒伸手遮住了碗。

  老奶奶却说:“苒苒你吃完了,去帮我把厨房的地上抹一抹,灶台也擦一下,人老了,眼睛不好,做卫生做不干净了。”

  涂苒依言行是,老奶奶见她进去了,就在自己兜里摸了半天,掏出两个用手绢包好的事物,慢慢打开来,对陆程禹说:“这是我留给你们的,一直也没机会给,现下你就收着,拿回小家里放好。别让你丈母娘瞧见了,不然她掏心掏肝的都会给她儿子,”老太太叹道,“这么多小辈里头,我还是最喜欢我这个小外孙女。”

  陆程禹见是两样古董样式的首饰,推辞道:“不如您让涂苒拿着,我一个男人,不太懂这些。”

  老奶奶笑一笑:“你拿她拿还不是一样的,”她指着只婴儿拳头般大的澄黄锁片道,“这是祥云锁片,老金的,上头的链子是九十九颗小叶紫檀珠儿,还是我年轻做姑娘的时候串的,这个,给你们的孩子。”

  陆程禹微微一愣,又见她拿起一块白如羊脂的油润美玉,上面精雕细琢的两只幼鼠,首尾相接,像在嬉戏玩闹,又似互相依偎,憨态可掬,活灵活现。老奶奶说:“你和苒苒都不是属鼠的,不过这玉也有其他的意思,你知道鼠在天干地支中的位置罢?”

  陆程禹答:“子鼠。”

  老奶奶点了点头,将两样事物重新用手绢细细包好,塞在他手里:“你拿好,都不值什么钱,不过是我老太婆的一个念想罢了。以前家里埋了一大水缸在院子里头,后来掘地三尺被人抢了去,就剩下这两样了,”她又叹道,“我了解我孙女儿,性子硬,脾气倔,又不会说话,并不讨人喜欢,但是她心眼儿好。两个人过日子,要的就是心眼都好,能为对方着想,互相迁就,几十年的岁月才能慢慢熬下来,熬到老来是个伴,知根知底心意互通的伴。这日子说长也长,说短也短,年轻的好时光不多,就怕老了,到要闭眼的那一天留下遗憾。她要是以前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代她和你讲句对不住,你是男人,能担待就多担待点,别和她计较……”

  厨房的门掩上一半,涂苒在里头擦地擦了一半,就见有水珠啪嗒啪嗒落在青白色的地砖上,微微发亮。她回神过来,连忙止了泪,用手背轻轻抹脸,再去客厅时,又如常态。

  涂苒见老太太和陆程禹都吃完了饭,就给两人倒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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