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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她想,眼前的江湖和丈夫的挚友徐斯都是很会打理自己的人,不管在怎样的环境里都能自强自立,绝不会失礼于人前,也不会失礼于自己。

  江湖把这一年来的一小段经历讲完,自己也感慨。在之前的一年,她遇到波折时唯一的选择是用最愚蠢的方法逃避,但那种方式试过一次,就绝不想再来第二次了。

  江湖不知自己是懦弱了,还是坚强了。但看如今,日过日,月过月,年过年,只要狠下一口气,就能挺下去。父亲是这么过来的,还有很多人也是这样过来的。

  莫向晚看了一眼时间,心里有个想法,她邀请江湖,“是不是回腾跃看看?一切还是老样子。”

  江湖把话题岔开了,又同莫向晚聊起了她的丈夫和孩子。一直到她们聊够了分手道别,莫向晚没有再把这个建议重提。

  江湖婉转但又直白地拒绝了莫向晚的邀请,只因她是有把这段前尘往事一抛的决心的。

  不想,不在意,也许良心才可稍微安定。

  可是她把车从北区开出来的时候,还是没能忍住往过江隧道的方向驶去。

  这条路她太熟悉了,离开上海以后,时不时就会梦到自己从这样一条路上一路气喘吁吁奔到腾跃的厂房门口,挽起袖子,埋头在厂内苦干,而后一抬头看到腾跃的厂房已成一片废墟。

  江湖很快就到了东京。

  来到东京也只不过是白天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游逛,不知去向何方。她责怪自己头脑发了热,跑来这异国他乡,把每一道景,都看成一种思念、一种渴望、一种幻想。

  这是她第一次承认,她在想念徐斯。

  江湖会把对徐斯的情愫反复与对高屹的比对。她同徐斯明明只有不算长的一段相处时间,甚至双方并非实心实意之余,还有许多的隔阂和算计。

  她呼气,是的,算计。

  徐斯这么一个惯于享受生活也惯于精细算计的男人,在和她交往的那段不算太长的日子里,为了她是有改变的。

  她也在变。

  当时并不知道,在矛盾迸发后的那几日,她才感受到了这种痛楚,仿佛是不知不觉之间,心内被凿开一个小洞,突然就空了。

  这同她对高屹的愧疚不一样。

  ***

  具体是什么话,江湖不太记得了,只是到最后不得不承认,徐斯已不知不觉侵蚀了她的心情,他带给她的影响力超过自己的想象范围。

  只有让自己忙碌起来,才能甩脱这样的感受。江湖尝试与别人交流,坐在六本木的广场上,用英语和蓝眼睛的外国小朋友聊天,进了老张馒头店,坐在曾和徐斯坐过的位置上,吃着一人份的小笼包,越吃越孤独。她听到有人用中文聊天,便很自来熟地加入了他们。

  因为那样,就能让自己忽略心内的小洞。

  人糊涂一点,会更有勇气面对未来,然后继续活下去。

  是的,这样才能支撑自己继续把路走下去,不能栽倒,只有前行。

  腾跃已经近在眼前,相隔一年,既熟悉又陌生,江湖把车开到大门对面,才确定工厂没有太大的变化。唯一的变化是厂区口竖了一杆旗杆,飘扬着大大的印着腾跃标志的司旗。

  工厂的大门敞开着,保安正指挥运货车缓缓开出来。应该是提货的经销商,接连开出来四五辆。

  江湖摇下车窗,往外探了探,可以看清厂区内一片繁忙,工人们正帮忙搬运货物。

  这世界确实是不会因少了某个人就停止运转。没有了她的腾跃,似乎越来越繁荣。

  江湖鼻头一酸,把窗摇起来,踩下油门,掉转了车头。

  这时还没有到下班高峰,所以马路上没有什么车。开过两个路口,江湖从后视镜里看到了车后不紧不慢跟着一辆老式的别克,不紧不慢跟着她又开过两个路口。

  她的手心慢慢沁出了汗,不听使唤地把方向盘往另一个计划外的不知通向哪里的路口转去。

  后面的车子跟着她转到这个路口来。

  两辆车从宽阔的国道公路开到满是灰尘的建筑工地,又穿过一片田埂,再度开回宽阔的公路,上了桥,又下了桥,又穿过一片工地。这片工地不太平坦,一路颠颠簸簸,差点把江湖的一颗心震出来。

  终于开过了工地,就是过江大桥了,她想也没想就开了上去,加了加速度,风驰电掣一般“飞”过黄浦江,可气下桥的时候遇上了拥堵,又被别克不紧不慢地追上了。

  好不容易等前头的车一辆一辆开走,江湖紧跟着开过一个路口,又掉转车头,重新开回到大桥上,等到下了桥,再转个头,就是临江的滨江大道了。江湖把车停了下来,她摔门走了出来,准确无误地走到跟着她停下来的老式别克车边,对着车门重重踢了一脚。

  里头的人把门打开。

  徐斯已把头发剃成容易打理的板刷,身上一套再普通不过的纯黑西服配白衬衫。他一出手就扳住江湖的手,双眼紧紧盯着她。他的眼睛像深不可测的湖底,不知蕴藏了怎样的情绪。

  她拼命要挣脱,可是他的力气很大。

  江湖终于嚷了出来,“徐斯,你干什么?”

  徐斯蹙住的眉头松了一松,说:“兜了快三个小时,都能从上海到苏州了。”

  江湖放弃自己的挣脱,“我喜欢上海一日游。”

  徐斯撇了撇唇,“好吧,那么接下来去吃晚饭吧,我饿了。”

  江湖又开始挣扎,“我没饿。”

  “不必客气。”

  徐斯猛地拉近了她。

  江湖看到了他的眼底,深不可测的湖底似有波涛,她似乎有预感他会做什么,在他要俯下脸之前,说:“好吧。”

  徐斯放开了她,抽了抽唇角笑了笑。这是在嘲笑他自己的不够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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