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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回答得太快了,重新考虑。”

  李又维短暂地皱一下眉,又笑了,“我不会让你脱衣服做人体模特,我不至于做这种事情。”

  “这跟脱不脱衣服没关系,就是不行!”薛苑退后一步,狠狠地揉了揉脸,像要把他手指的温度从脸上完全抹去,“我不喜欢被画。”

  李又维沉思片刻,换上了然的神色,“看你反应这么大,你之前有被人画过并且遇到过不愉快的事情?”

  现在终于看清他缠着自己的目的,知道了原因,薛苑觉得异常轻松,“没有。但我再说一次,我不喜欢被画,非常非常不喜欢。”

  李又维的那抹笑意消失殆尽,声音却严厉了若干倍,“不,除了你,我不会找别人当模特。见到你的第一面我就知道你是我的模特。”

  他顽固的坚持让薛苑片刻失语。她了解画家对某种类型模特的偏执心理,于是好心好意地解释,“我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适合做模特。你肯定有什么地方搞错了。何况你是我的老板。李先生,请你去找别人吧。”

  李又维忽然诡异地笑了,语气一顿后话题一改,“薛苑,你不想找到那幅画了?”空荡荡的教室里,这句话仿佛有了回音。

  这么热的天气,薛苑竟然一个哆嗦。寒意就从脚底一缕一缕地升上来,明明是炎夏,某种叫“不寒而栗”的感觉却前所未有的清晰。

  李又维说话时嘴角带着从容的笑意,眼里的光在这么昏暗的教室都历历可见。薛苑最怕他那种笑,他那志在必的样子,只需要看他一眼,就觉得让人没了底气。

  “如果我没算错,你这么些年一直在找那幅画,是吗?”李又维笑意丝毫不改,语气轻松随意得好像在说天气,“这几天我可好好打听了一下你。你当年可是外交学院法语系的高才生,成绩非常优秀,前途灿烂似锦。据说你本来是可以进外交部的,老师们现在谈起你还觉得惋惜呢。”

  薛苑隐约猜测到他说话的用意,也知道他打听了不少关于自己的消息。她心里很不舒服,但还是告诉自己不要胆怯,于是直视着他,面无表情地等他说下去。

  “你母亲是军人,你三岁的时候,她在战场上牺牲了,被授予‘烈士’称号,那时候你还很小;你父亲是沅镇工艺美术厂的工人,是他一手把你拉扯大的。大三的时候你父亲因车祸去世,从那以后,你不管不顾地退了学,改考了美术学院。这其中的原因和理由,就是因为那幅画——你母亲的那幅肖像画……”

  他说这话时音调非常沉稳,隐隐流露出感慨的痕迹。看着薛苑的脸越来越苍白,他竟然有了几分不忍。

  “更何况,这幅画是你父亲为你母亲画的。”

  这话本是猜测居多,可她颤抖的嘴唇已经完全印证了他的观点。李又维停了停,接着说下去:“你知道每年在市场上交易的绘画作品有多少件吗?你一辈子都看不完。在这样画海里找到一幅二十年前的画,谈何容易?凭你的力量,刚毕业的大学生,初出茅庐,无钱无势,你觉得什么时候才能找到那幅画?你这大学四年想必也用了些办法,但光是见李天明你都用了足足四年,结果还竹篮打水一场空。再这找么下去,你得花多长时间?你还有多少时间经得起消耗?”

  理智告诉她不应该中计,但是他的每个字都灌入了她的耳中,一字一句砸在她的心头。她掐着手心,下唇被自己咬得都快要出血了。

  “但是我就不一样了——”李又维微一弯腰,俯身在她耳边低语。他声音低沉但是音色奇佳,薛苑没来由地想起五六年前看过的一幕话剧,别的不记得了,但那带着翅膀的魔鬼在浮士德的耳边低语却格外深刻。

  “我有钱,钱多到你花不完,而且我在社会上有无数的人际关系。最重要的是,我是博艺画廊的老板,我认识的收藏家和画家比你一辈子认识的都多。我可以发动我手里所有的关系和力量帮你找到那幅画,你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东西。同时,你需要付出的代价非常微小,不需要上刀山下油锅,只需要乖乖地坐着,做我的模特就可以了。如何?”

  在他的压迫下,薛苑无法开口说话,也根本无法拒绝。

  李又维带着十拿九稳的神情说:“如果你要拒绝我,应该早就说出口了。老实说,我对你是否还能再经受一次更大的失望颇有兴趣。你说我卑鄙、无耻,我都不在乎,但是除了我,你还能找到更好的人选吗?”

  他的声音偏低,恰似诱惑,又像威胁。薛苑心知肚明,他说的每个字都是正确的,自己的确不能再接受一次更大的失望。两相比较,和“魔鬼”签下契约似乎变得不那么可怕了。

  薛苑狠狠地咬了咬牙,几乎是啼血般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好,我答应你。”

  “这才是乖孩子。”李又维满意地笑了。

  她不再看他,当即摔门而出。外面比屋子里更热,但却是另一个真实的世界。有阳光真好,阳光下有歌声,有笑声。她从来不知道夏日的炙热阳光这么富有真实感。

  李又维站在教室李,扯开窗帘,在充足的阳光下再次来到画板前,他弯腰凝视许久,最后取下那幅画,卷好,方才离开。

  他的车停在教学楼附近,顺着小道绕过去就是。在路上他看到无数张年轻的面孔,他们的脸上都有着只属于这个时代的年轻人的奋发和昂扬。最后他遇到了丁依楠,他朝她一笑,彬彬有礼地说:“谢谢你刚刚带路。”

  丁依楠摆摆手,示意小事一桩,“没事没事。李先生,薛苑是在教室吧?”看到他含笑点头,她接着说,“你今天出现在学校里,我还挺奇怪的。以前从来都不知道薛苑还有你这个朋友,噢噢,不是,应该说还有别的朋友。”

  话音刚落,丁依楠听到远处有人叫她,忙对他吐吐舌头,“就这样吧。李先生,我先走了。”

  “留个电话给我吧,什么时候有空,请你和薛苑吃饭。”李又维微笑地举起手机……

  丁依楠真觉得如沐春风,这种感觉一直延续到她看到黄湾。

  吃饭时她不禁对着黄湾啧啧叹气,“薛苑什么时候认识了他啊?这么热的天,那么不辞辛苦地跑到学校,指名道姓地说就为了见她。真是浪漫得呱呱叫!薛苑一开始工作就艳遇不断,,是不是她这四年积攒的桃花运一下子涌过来了啊?”

  黄湾想了想,认真地说:“其实当年我们的同学就说,你们艺术设计系只有一个薛苑是怎么看都不腻的美女。我认识的好几个同学都想以她为模特画肖像画来着,结果被她一脸戒备地拒绝了。他们也只好在图书馆偷偷看她,时不时地画几张草稿。”

  丁依楠大惊,“有这等事情?你怎么以前都不告诉我?”

  黄湾不好意思地笑笑,“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你呢。”

  “好吧,姑且算你过关。”丁依楠咬着筷子,“总之,一会儿看到她一定要好好盘问一下。”

  实际上从这天下午开始,接下来的好几天丁依楠都没有再见到薛苑。她自己和黄湾也因为搬家而忙得不可开交,很快便将盘问薛苑的计划忘得一干二净了。

  那天晚上薛苑做了个梦。

  她在看不到尽头的黑夜里奔跑。

  那是个黑暗的空间,薛苑沿着时间的长廊匆匆地行走,去往一个自己都不知道的远方。黑暗掩盖了一切,使声音变得惊心动魄。薛苑听到自己奔跑的脚步声,想象力也随之活动起来,有种异乎寻常的感觉……纯白的石头砌成了半圆拱顶的长廊,它们悠悠地反射着稀薄的光线,两排圆柱从看不到的起点延伸到看不到的终点。看不清面孔的人站在路中央,对她露出笑脸,张嘴说话。

  可她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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