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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萧正宇还欲反击,却被李天明迎头痛喝,“住嘴!”

  李天明抓起枕头边的一本厚书就朝李又维拼命地砸过去。他到底病重,或者书太沉,哪怕用了十足的劲头,那本厚书也只在空中飞出了一小段不算优美的抛物线,最后沉沉地落在李又维的脚边,无力地摊开,摔成了一个可笑的形状。

  李天明抚着心口,还不解气,也不管自己的身体是不是还撑得住,怒吼,“不气死我,你们不甘心是吗!你们两个,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三道四、决定别人的事情!”

  不过是三言两语的交谈,但对某些人而言,信息已经足够多了。多年和病人打交道的经验让主治医生了解到这屋子的几个人关系绝对不简单,他露出个不动声色的笑,迅速地检查了李天明的身体情况,再严厉地叮嘱几个年轻人不要让老人生气。

  刚刚的暴怒消耗了李天明所有的力气,他心力交瘁,也不看人,重重喘息,“我要休息了。除了薛苑,其余人请你们离开,以后也不要再出现在这个病房里。”

  医生护士奉命开始赶人。

  被李又维这样一搅和,薛苑的心情顿时坏了,生怕打开病房就看到那两个人守在外面,于是长久地留在病房里。这个满是医药味的房间,竟然让她觉得安心起来。

  她无力而虚弱地抱着头苦笑,“一塌糊涂。我真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还不如消失的好。”

  李天明微微喘息,直到心口再次舒服一点儿,才有力气说话,“你不用自责,他们吵嘴、打架跟你完全没有关系,你是受害者。如果真要说是谁的错,那也是我的。”

  薛苑无声地坐在床边,看着金色阳光是如何有层次地充满病房,再慢慢变得浓郁丰富起来。

  长久的沉默过后,李天明再次开口,“薛小姐,麻烦你把书捡起来。可以的话,翻到从第二部第二卷,就从这里开始,为我读一下好吗?”

  薛苑找到书并翻开,簇新的油墨味道飘入鼻端。

  “……我领受一张新面庞的风韵时,我希望在另一位少女帮助下去领略意大利哥特式大教堂、宫殿和花园的美妙时,常常忧郁地这样想:我们心中的爱,对某一少女的爱,可能并不是什么确有其事的事情……”

  那天告辞的时候,李天明再次表达希望她经常来医院探病的愿望,她答应着,但她很快发现这是不现实的。

  她随后的几天都在忙于如何辞职。因为李又维的放行,辞职本身倒是一切顺利。麻烦的是辞职后的一次次聚宴。认识、不认识的人都请她吃饭,表示热烈欢送。一个部门的还可以理解,不是同一部门的也上门邀请,她渐渐觉得不对劲。自己在博艺画廊不过工作了三四个月,认识的人不超过三分之一,而这三分之一的人里,大部分人不过混个脸熟,她觉得自己怎么看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员工,怎么会如此兴师动众?

  她问何韵棠何故,何韵棠反而被她吓了一跳,诡异地笑了两声,“他们是在讨好你这位未来的老板娘啊,连这个都不懂!”

  薛苑费了很大工夫才把“未来的老板娘”和自己联系起来,得出的结论让她莫名惊悚,连忙摇头摆手,“不是不是,你们想哪里去了。”

  “你们的关系早就人尽皆知了,还不好意思什么?这也不是我瞎说啊,几十号人都听到了。昨天李总不是跟人事部打招呼说你要辞职吗?有人就多嘴问了句怎么舍得,你猜猜他怎么回答的。”

  薛苑坚定地摇头,“我不想猜,你也不要告诉我。”

  “那怎么行?八卦不说憋着多难受!”何韵棠一把抓过她,笑得纯洁无害,“他说啊,在公司也是养,在家里也是养,都一样。”

  不过刚刚入秋,薛苑却是被这句话冻得直发抖。

  完全无法再谈下去,薛苑生怕再从何韵棠嘴里听到什么可怕的话,连忙找了个借口躲开。来之前她就打听好了李又维暂时不在,于是她头也不回地去了张玲莉的办公室。

  张玲莉应该是早就知道她要离职的消息,没有意外,淡淡地点头就签了字,却迟迟不归还申请表。

  薛苑想起第一天到公司报到时和张玲莉的那番谈话,那时候两人的关系轻松和谐,张玲莉对她勉励有嘉,可惜那天的酒会之后,张玲莉就对她变得冷漠。薛苑甚至觉得,她肯定动过把自己赶出博艺画廊的念头,至于为什么迟迟没有实施,那就不得而知了。但自己的离开,毫无疑问她是松了口气的。

  她欠身说:“张总,这几个月如果我的存在给您带来了不快,非常抱歉。”

  张玲莉揉了揉太阳穴,扔掉笔,“几个月前,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薛苑无奈地“嗯”了一声,“我也没想到。”

  “你去把门关上。”

  “好。”

  薛苑回头看到张玲莉坐在宽大的黑色办工作桌后,双手搭在扶手上,一身纯白的女士套装,有一种森然的女王气势,相当震慑人心。

  果不其然,张玲莉开口说话时也是很严肃,“薛苑,你既然要走了,我不妨跟你说句老实话。李又维这个人,天性散漫,不受外界的拘束,像鹰一样。你太年轻,根本控制不了他。”

  薛苑心说现在的情况是他控制我,很感同身受地点点头。

  “他对人对事都是三分钟热情,我想你还不会单纯地认为,他认识你之前身边没有别的女人。李又维受他父亲影响很深,李天明迷恋你母亲,他迷上你也是正常的。”张玲莉想起那个晚上在画室里的摊牌,语调稍微一抖,“他也跟我承认,说你对他而言,跟以前那些女人的确是不一样,还生怕我对你不利,不许我对你动手。”

  从来不知道有这桩往事,薛苑手心开始出汗。

  “其实他是小看我了,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对他而言,迷恋上什么人和什么事情,就像电影一样轮番上演。这些年下来,我都看腻了。我虽然不知道,他在你身上能坚持多久,但肯定长不了。举个例子,你知不知道他当时扔下公司去学画的原因?”

  薛苑摇了摇头,静静听下去。

  “只因为他爸爸的一句话而已,”张玲莉瞥了一眼她,“那时他母亲刚刚去世,他越发地情绪化了,不但任意妄为,而且更加变本加厉。如果是普通人,倒也无所谓,但是他太聪明了,聪明人犯下的错误也比愚蠢的人大很多。一个人有多大的智慧,也需要有多大的自制力,可惜的是,他没有自制力。”

  张玲莉话里的意思薛苑大致明白了,于是颔首回答:“我明白了,我会尽力跟他保持距离。”

  张玲莉端起茶杯,倒是笑了,“我也不是没有眼睛,你是真正的无辜者,的确是他步步紧逼。现在的问题是,你想跟他保持距离,他不愿意跟你保持距离。如果他稍微有一点儿自觉,就不会闹成这样。前几天,他都在到处看戒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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