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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这天上午,我在刘家湾村全体领导的陪同下视察了刘家湾村容村貌和公益设施建设。我用“视察”这个词并非要抬举自己,平时县里新闻媒体上都是这么说的。一行十几个人走在田间、村庄和湖堤上,边听汇报边到处指指点点,很有点上级领导赴基层视察的味道。这一天恰是1990年9月9日,而我却并不知道。检查过后去村部吃饭,在村部会议室里我惊讶地发现墙上纪念毛主席逝世的专栏还保存得完好,那上面很多文章和字迹都是出自我的手,它让我感到了一种亲切。我清晰地回忆起了当时出这期专栏时的情景。那时宣传队的每个人都流着眼泪抄写这些内容,那每一张纸上面都留着我们的泪滴。那时候我们每个人都纯真得像个孩子。

  我在专栏前停了下来,村干部站在我的两旁。支书说:听说这专栏是你亲自设计书写的,所以我们有意将它保留了下来。我对支书的话有些感激,我说其实这不全是我一个人干的,是宣传队全体同志的心血。这时就听妇女主任吃惊地说:今天正是毛主席逝世纪念日呢,你们说怎么这么巧?大家也都是这时才想起了这个日子,说是啊怎么这么巧呢?我心里顿了一下,我感到震惊,为什么会这么巧合,正好赶上了这个历史永远不会忘记的日子回来悼念我的前妻小凤?可我并不是有意的。回想起这些年的每一件事情,我感到好像总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背后操纵着我。有时我感到它离我很近,仿佛伸手可握。有时我又感到它离我很远,仿佛只是一阵风一个影子。

  中午村里在村部那间简陋的食堂里摆了一桌酒席。食堂仍然是十几年前宣传队天天吃饭的那间屋子,可伙食档次再也不是十几年前的水平了,一张带转盘的大圆桌上摆着鸡鸭鱼鹅飞禽走兽和山珍海鲜,我数了一下有二十多个。显然村里对这餐饭是作了认真准备的。支书却仍然客套地说:农村小地方弄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家常便饭请书记包涵。其他人也跟着附和。我笑笑,说什么时候中国老百姓的家常便饭家常到这种水平,那就真的达到小康了。支书以为我是在批评他刚才关于刘家湾脱贫致富奔小康的汇报,脸有些不自然,说是啊是啊,书记说得对,我们现在这小康算什么小康,其实是胡扯蛋。

  说话的档儿村长已将两瓶五粮液打开了。村长看看支书,说差不多了,可以开始了。在村里支书是绝对领导,连喝酒这档事都得支书发号令。支书说那就开始吧。我突然发现少了一个人,就问支书:金保呢,他怎么没来?支书说他今天请了假,进城为女儿买嫁妆去了。我知道如今已降职为村治保主任的金保是有意躲避我,其实他女儿的婚期还早。我昨天晚上一回来就在想,金保见到我时会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我没想到他会躲避。他显然比我聪明得多。

  这一顿饭刘家湾村的村干部是把我当作神灵来敬奉的,他们的心意是真诚的。但我仍然看得出那真诚背后所隐藏着的一丝狡猾。在他们的轮番敬我之后,我起身用一杯酒回谢了他们。我说这些年我对刘家湾的发展没有尽到力,我感到对不起刘家湾的父老乡亲。今后我将尽我所能为刘家湾的发展尽一份力。村干部一起起身为我的话鼓掌感谢,我知道他们等的就是我这句话。我并不是在敷衍他们,我也是真诚的,因为那时我还没有作出离开瑶城的决定。

  下午,村里召开党员干部会议,支书再次请我为大家讲几句话,我推脱了。我说我该说的都对你们说了,就请你们代表我传达给每个党员干部。支书连连点头,说一定把您的指示传达给大家。

  我回到家,大姐早就过来了。大姐知道我中午喝了酒,问我要不要休息一会。我说不用,我没事,回来再休息吧。大姐说那就走吧,还有不少路呢。大姐提了一只篮子,篮子里放着四碟熟菜和几样糕点,还有一挂鞭炮和几刀草纸,这是刘家湾人上坟祭奠死者的习俗。我看着那篮子里的东西,心里感到一丝凄凉,我想这些东西是不应该这么早地送给小凤的。

  大姐知道我不想见到过多的熟人,她没有带我走大路,穿过屋后昨天夜里两条狗发情交媾的那片小树林上了山,绕了不少冤枉路。大姐一路不说话,我看见她不停地用手帕抹眼睛,我知道她一直在流泪。

  小凤的坟在离她家很远的一座山坡上。那是邻村的一座山,那座山很高,站在小凤的坟前能看见整个金瓦湖。那座山上还没有坟,小凤的爸花钱从邻村买下了那块地方为女儿建了一个新家。放眼整个山坡,只有小凤一座坟,显得十分孤零冷清。坟头立了一块碑,碑文是:慈母刘小凤之墓。落着我儿子小强的名字。我的心一下子被它压碎了,泪水再也遏制不住了。

  大姐已经在坟头摆好了祭品,把一包火柴递给我,说:纸要你烧,烧的时候一定要喊她。我就按照大姐的交待,蹲在坟前一张张地烧着草纸。我说:小凤,我看你来了。忘掉我对你所做的一切吧,原谅我。如果我们来生有缘,我一定好好地爱你……

  61

  黄秋云送给我们的团圆之夜我们并没有团圆,我们暴发了自结婚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我和小凤结婚五年所说的999句话有一半都发生在这个晚上。黄秋云刚走我们就吵了起来。小凤为我准备的饭菜我一口也没吃。我说:谁同意你搬来的?你以为你这么做就能使我改变决定了吗?你真愚蠢得可笑!小凤木呆呆地坐在桌前,惊恐地望着我,泪水哗哗地流淌。我说:告诉你,这永远也不可能使我改变离婚的决定,就是砸了饭碗回家种田我也坚决离婚!我有些失去理智不顾一切的味道。

  小凤害怕了,她从我那张失去理智的脸上似乎看到这起婚姻已经无法挽救了。她的目光有些绝望,她说:我究竟错在哪?我一个人带着孩子侍候老人种田持家,我怎么对不起你?你凭什么要离我?小凤抱着孩子哭得浑身颤抖着,她说:你真不长良心,过了河就忘了桥。你不和我结婚你能上学,能有今天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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