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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一直以来,他的生活都没有遇到过什么挫折。他从没像现在这样绝望过,即便那时她提出分手,即便那晚见到她和那人在酒吧喝酒,甚至是在她逃婚、怀上别人的孩子的时候,他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绝望过。事情的性质彻底变了,她不再是痴痴地等待一个负心汉了。她做的事情是:完完全全、毫无怨言地接受了那个负心汉。她竟然要跟着他去四川。他与妻子团聚,她就在近旁守候。这算什么事?他完全看不出这里面的逻辑与诗意。当他听到她那样平静自如却又坚定无比地诉说时,他彻底惊呆了。但他什么表示都没有,一如既往地,他克制着、忍耐着,心里再是乱,脸上什么都不表现出来。他这样隐忍了八年,再多忍几分钟也不算什么。

  他承认自己彻底败了,或许更早的时候,当他站在病房门外,看到他们一家三口抱在一起痛哭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败了。他们才是一家人啊,血缘关系是比任何事物都坚韧的纽带,金钱、权力、钻戒、房子、车,甚至是一颗痴恋的真心,都及不上一个孩子带来的血缘。他终于知道什么才是女人对男人真正的爱,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她当年要一意孤行地生下那人的孩子,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她一直抗拒他,不能真正地接受他,是因为她不愿为他怀孕生子,是因为她对他没有发自内心的爱啊。

  他知道自己该忘了她。从此刻开始,忘记这世上有个叫苏扬的女人。他的世界多精彩,他要找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大把女人排着队想要嫁给他。可是这样想着的时候,心为何还是痛呢?泪为何还止不住呢?他的眼前怎么还是过往的一幕幕画面呢?八年前的夏天,在上海,他第一次看到坐在钢琴前的她。他记得那天她弹的是《卡农》。她能够弹得很好,他看得出。但她表现得是那样随意,那样松弛,丝毫没有取悦的意思。她的浑然天成的优雅,她的自由的灵魂,她的温雅贤淑中的无拘无束,她的乖巧恬静中的热烈激昂,这一切都让他着迷。就是在那一天,他暗暗发誓,此生定要娶她为妻。

  还有那个一直以来都藏在心底的秘密,他从来没告诉过她。八年前,京大校园,理科教学楼里,他们的初次见面,在教室门口。教室里在放《北极圈恋人》,她被影协的工作人员拦在门外。他过来打了招呼,放了她进去。他们就这样认识了,很不经意、很自然。她或许已经忘了。她从未仔细想过,门口那人为什么会这样坚决、强硬地阻拦她?校园社团活动本就是半公益的,十块钱的会费也只是个形式,多少学生糊里糊涂地玩闹,这里混一场电影,那里混一场讲座。她也从未问过,为什么他会如此适时地出现,为什么他一去打招呼,那人便立刻放行了。她当然没有留意到,就在那从没像现在这样绝望过,即便那时她提出分手,即便那晚见到她和那人在酒吧喝酒,甚至是在她逃婚、怀上别人的孩子的时候,他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绝望过。事情的性质彻底变了,她不再是痴痴地等待一个负心汉了。她做的事情是:完完全全、毫无怨言地接受了那个负心汉。她竟然要跟着他去四川。他与妻子团聚,她就在近旁守候。这算什么事?他完全看不出这里面的逻辑与诗意。当他听到她那样平静自如却又坚定无比地诉说时,他彻底惊呆了。但他什么表示都没有,一如既往地,他克制着、忍耐着,心里再是乱,脸上什么都不表现出来。他这样隐忍了八年,再多忍几分钟也不算什么。

  他承认自己彻底败了,或许更早的时候,当他站在病房门外,看到他们一家三口抱在一起痛哭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败了。他们才是一家人啊,血缘关系是比任何事物都坚韧的纽带,金钱、权力、钻戒、房子、车,甚至是一颗痴恋的真心,都及不上一个孩子带来的血缘。他终于知道什么才是女人对男人真正的爱,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她当年要一意孤行地生下那人的孩子,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她一直抗拒他,不能真正地接受他,是因为她不愿为他怀孕生子,是因为她对他没有发自内心的爱啊。

  他知道自己该忘了她。从此刻开始,忘记这世上有个叫苏扬的女人。他的世界多精彩,他要找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大把女人排着队想要嫁给他。可是这样想着的时候,心为何还是痛呢?泪为何还止不住呢?他的眼前怎么还是过往的一幕幕画面呢?八年前的夏天,在上海,他第一次看到坐在钢琴前的她。他记得那天她弹的是《卡农》。她能够弹得很好,他看得出。但她表现得是那样随意,那样松弛,丝毫没有取悦的意思。她的浑然天成的优雅,她的自由的灵魂,她的温雅贤淑中的无拘无束,她的乖巧恬静中的热烈激昂,这一切都让他着迷。就是在那一天,他暗暗发誓,此生定要娶她为妻。

  还有那个一直以来都藏在心底的秘密,他从来没告诉过她。八年前,京大校园,理科教学楼里,他们的初次见面,在教室门口。教室里在放《北极圈恋人》,她被影协的工作人员拦在门外。他过来打了招呼,放了她进去。他们就这样认识了,很不经意、很自然。她或许已经忘了。她从未仔细想过,门口那人为什么会这样坚决、强硬地阻拦她?校园社团活动本就是半公益的,十块钱的会费也只是个形式,多少学生糊里糊涂地玩闹,这里混一场电影,那里混一场讲座。她也从未问过,为什么他会如此适时地出现,为什么他一去打招呼,那人便立刻放行了。她当然没有留意到,就在那 天早晨,当她在三角地的海报区徜徉,当她的目光落在电影海报上久久不离去,当她记下影片播放的时间与地点,正从她身旁走过的他不知不觉就停下了脚步。那时他们还真的很年轻,眼里只有自己最爱的人与事,此外什么都看不到。他第一次知道了一见钟情的含义。

  他听到遥远的地方传来了鸣笛声,声音变得此起彼伏,一声比一声尖锐、急躁。他回过神来,发现交通灯早已变成了绿色,等在后面的汽车都已是火气很大的样子。似乎是第一次,他发现这世界是这样不友好。生活糟透了,乱透了。也似乎是第一次,他再也没了力挽狂澜的激情与能耐。第一次,他对一件事情毫无办法,并且他清楚地知道,局面无可挽回。从今直到永远,那个女人不会再属于他了。

  车子慢慢开动起来。他抬起一只手擦掉脸上的泪,他不知道自己竟然流了那么多泪,可能已经把这辈子该流的泪都流完了。他轻轻踩下油门,车驶到了十字路口的中央。那一瞬间,多少念头闪过他的脑海。走吧,快走,离她远远的,越远越好。回去吧,再看她一眼,再抓住她,问一问,为什么。天使和魔鬼在交战,他正在失去理智。八年了,他忍到现在,再多忍一会儿,就彻底解脱了。八年了,他忍够了,为何总要这样压抑自己。他不是圣人,也不是什么天使。在这一瞬间,出乎他自己的意料,车猛地刹住了。几乎同时,他的手也擅作主张,突然向左打满了方向盘。在路的中央,在众目睽睽之下,汽车就那样停住,而后迅速左转,完成一个U形拐弯,进入了对面的车道。十多辆车在这突发情况下刹车、避让、擦碰。路口瞬时乱作一团,而他驾驶的这辆黑色SUV却是这样轻盈飘逸,迅捷又毫发无损地融入了反向的车流,又疾驰而去。仿佛没有一个人在驾驶它,仿佛它自己在某种神秘力量的驱使下突然拥有了生命。

  这一抹沉郁肃杀的黑色,就这样冲着来时的方向,飞一般地折返回去。

  苏扬觉得自己从没像现在这样快乐过。她就这样慢慢走在北京的秋天里,身边是她深爱的男人与他们的孩子。她和他一边一个地牵着女儿的手。小女孩走几步便拉紧父母的手,双脚离地荡一下,而后仰起脸咯咯地笑。这是苏扬无数次幻想过的画面。

  她觉得此刻的自己像在一个童话里,这样轻松,这样自由。她身边什么都没有,没有钱,没有行李,没有迫不得已的目的地,也没有等着她去履行的承诺,只有两个她最爱的人。此刻也不像在上海,那时他们心情沉重,背负着太多顾虑、克制与忍耐,自己斩断自己的欲望。而现在,经过这一次的生死重逢,他们忽然到了另一个层面,仿佛得到了一一种更为超然的自由。这样坦然无惧、心地纯澈,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良心。

  他们在十字路口停下来,他们要到街对面去打车。这个街口的车开得有些乱,直行与转弯的车辆在同一次信号灯下行驶。他们正要过马路的时候,连着几辆车转弯挡住了他们的去路。此处没有交警,信号灯的时间间隔又短,秩序混乱。苏扬下意识地将米多抱起。这时信号灯又换回去了。他们只能停下,退回路边,等待下一次绿灯。

  祉明伸手过来接女儿,说:“我来抱她吧。”

  苏扬微笑,说:“没事,我来。”她心里想着的是祉明的断臂。他只有一只手,毕竟还是处处不便,连抱孩子这样的事情或许都有些费力。这样想着,苏扬只觉得心又隐隐痛起来。片刻,她抬头去看祉明的脸。他却没有什么难过,总是那样坦然笃定地微笑。他也正看着她,四目相对的一刻,一股温柔的情愫萦绕开来,将他们笼罩。

  没有人说话,信号灯又变回来了,他们开始往街对面走去。这个路口行人稀少,来往的车辆都有些肆无忌惮。他们刚行至路中,却再次因转弯车辆而往后退了几步,想要等这一批的转弯车走完,找到空隙过马路。当然,他们也可以紧跑几步,直接跑过去。但因怀抱着孩子,便求稳妥,立在原地,等车子走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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