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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他尽在外方总经理和中国工人之间当‘三夹板’,外方总经理为自己的那套管理方法得不到很好的执行怪罪于他,而中国工人又为自己的合法权益得不到很好的保障迁怒于他,于是他成了两头受气的风箱里的老鼠了,上次见到我,他是一肚皮的牢骚呵……”任青有点在为那位中方总经理抱屈叫冤了。

  老领导默默地喝了两口茶,然后摇了摇头说:“小任呵,你说这能怪谁呢?依我看,只能怪他自己!要发牢骚,得朝他自个儿发!他没能做好外方总经理和中国工人之间的那座桥梁嘛,他的领导能力不够,失职呵……”

  任青一愣,他没料到老领导的话会说得这么重。只听得老领导缓和了一下口气,又说:“像这样的同志,根本就不适合到那个合资企业的领导岗位上去……好了,不说他了,还是说说你吧,在目前这个形势下,你有什么打算和想法?”

  任青老老实实地把手一摊:“没有。”

  老领导重又捧起了茶杯,一小口一小口地品着茶,良久才问:“那么,你的那个引进项目处已经关门大吉,没有业务了?”

  任青沉默了一会:“还有最后一笔业务,是春风机械厂的D设备引进项目……”

  老领导忽然来了兴趣:“那好呵,春风厂是准备搞合资还是独资企业?你有没有这个可能借借这股东风呢?到基层去当一个厂长,你还是绰绰有余的嘛……”

  任青不语,头也慢慢地垂了下去。

  老领导的话语显得有些分量了:“我明白了,你是不是也怕去当上那么个‘三夹板’?或者,你还留恋机关的生活?”

  任青突然抬起了头:“不,我什么都不怕!只是,只是我无法面对马凉呵!”

  他的声音里,有着一种抑制不住的苦痛。

  老领导大为惊诧:“马凉?马凉是什么人?”

  任青终于缓缓地说起了他和马凉之间的故事,一个褪了色的但却永久美丽的故事。

  任青最后告诉老领导,关于去春风厂当厂长的事情他早已暗中考虑过了,可惜,他却永远无法面对一个曾经为了友情而替代他去北大荒长达十年之久的马凉兄弟!

  老领导沉默良久,不停地小口品着茶,直到杯中茶见底的时候才开了口:“你和马凉的故事,让我很感动,真的,它使我想起了战争年代里那些为了掩护战友而献出了自己宝贵生命的同志……对这些同志,我是永远怀着一份虔诚的敬仰之情的……”

  任青也沉默了。

  不知为什么,老领导话语一转,忽然说起了题外的事:“有一次,我们去北京,参观圆明园遗址,在感觉到古建筑伟大壮丽的同时,每个人也都清醒地意识到一个可怕的现实,这毕竟是上一个时代的遗址了……”

  老领导没有说出什么高论,更没有将圆明园遗址与他和马凉的故事搀和起来,但那一番语重心长的话语,任青又岂会不明白?他忽然感到一阵悲哀。

  老领导淡淡地笑了:“关于你和马凉的故事我这个局外人不便说什么……我想我应该提醒你的是,你要么下岗转岗没有岗,要么就得面对现实——在生存危机面前,任何人别无选择!”

  任青浑身一颤,脸色微微有些发白。

  老领导不再说话了,只是以一个颇为缓慢的动作将杯盖轻轻盖上了茶杯。

  任青明白,这是老领导准备送客的一种习惯性暗示。他该走了。一切该说的和不该说的,一切该做的和不该做的,已经全都在咬啮着那一层薄薄的蚕茧了,只期冀着一记轰雷的炸响便可去破茧化蝶了……

  他从沙发上徐徐站起身子,若有所思地向着心目中的这位大人物投去了颇为感激的一瞥。

  是的,他已经清醒地认识到自己该去怎么做了,虽然在感情上还一时无法转过弯子来。

  没有人会知道,那又该是一种怎样沉重的弯子呵,也许,这一生一世永远也转不过来了……

  6

  夜色迷蒙的新村小区。

  屋角高挑着的路灯燃亮了一团光晕。

  任青摸黑走上了楼梯。

  楼梯上没有电灯。现在的居民楼都是这副模样,据说是没人再愿意为公用电灯掏钱付电费。这是一道令人遗憾的风景,好在居民们也都习以为常了。

  任青摸着黑上到了四楼,又继续摸着黑来到了自家的防盗门前,接着在黑暗中摸索着取下腰带上的钥匙串。

  他还没来得及将钥匙插进钥匙孔,房门里忽然有了动静,随之悬在铁门上方的一盏电灯亮了,紧接着房门也打开了,露出了一张中年妇女端庄的脸:“老任,我估摸着是你回来了!”

  任青朝着妻子姒斯会意地笑了:“你呀,每次都是这样,只要我一走到铁门前,灯就亮了,门也开了,真让人怀疑你是不是有第七感觉……”

  姒斯打开铁门,接过他手中的公文包,“你这个人说话也真是的,自家男人的脚步声还能听不出来!晚饭吃过了没有?”

  任青进了屋,在桌前的藤椅上坐了下来:“吃过了,今晚有个饭局,只是好像胃有点不舒服……”

  “你呀,总是这样。”姒斯摇了摇头,将公文包放在一边,转身去了灶间,片刻就端了一杯茶出来,“喝点茶,消消食吧。”

  任青呷了一口茶,朝里屋看了看:“女儿呢?”

  姒斯叹了一口气,“你们父女俩都是夜猫子,老像在互相比赛谁回来得更晚似的——她又去英语老师那儿上‘家教’了,别忘了她明年高中毕业……”

  任青往藤椅上一靠,不知在思考什么,好一会儿才问:“姒斯,你们那个妇女劳动服务培训中心最近情况如何?忙不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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