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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干的这种事?”

  “别婆婆妈妈追查是谁干的,”王珞一语道破,“谁都有竞争去美国的权利。”

  “太卑鄙了!”

  王珞轻轻笑了两声。

  “在竞争的时代,卑鄙可不是贬意词。也许用卑鄙的手段追求的是一个高尚的目的。”

  这种深刻玄妙的哲学式的谈话是王珞的拿手好戏,她一向不屑于谈琐事,只对此类大问题津津乐道。庄建非可没有兴致奉陪。他赶紧放弃了要查找的病历,装作已经找着并且看过了的样子后撤。

  “谢谢你提醒我。”

  “不用。我只是想替你劝回妻子。”

  “用不着,是回她妈妈家休息几天。”

  “女人最了解女人。”

  “好了王珞。”

  “同事问还是称呼某大夫的好。”王珞在庄建非身后轻声曼语地说,“我想告诉你妻子,观看世界水平的羽毛球赛是一种比较高级的享受。还想告诉她一个成语典故: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年年月月日日泥塑般坐在办公室前摆弄卡片的病案管理员正在头几排阅览架后边倾身偷听。庄建非急步出来撞到了她身上。这个形容枯槁的中年妇女为自己来不及闪回办公桌前惊慌失措,她撞上了阅览架,一时间病案袋哗哗落地,积年的灰尘顿时弄混了空气。

  “对不起。”庄建非头也不回。

  王珞尖牙利齿地对管理员说:“他可真有绅士风度。”

  华茹芬说对了:有人在背后杀他。他是个男子汉,绝不能轻易被人宰割!

  吉玲被父母公主一般藏在家里。剧烈的妊娠呕吐弄得她憔悴不堪。越是受苦她越是恨庄建非。几天来她病卧在床,把事情颠来倒去想了又想,决定抓住这个机会让庄建非及他父母认识认识她。

  大道理谁都懂。说上几句,来它一套,对吉玲真是小菜碟。可现在不是虚伪迁就,光讲感情的时候,她还年轻,还有大半辈子要过。她嫁给了庄家,第一:庄家必须认可她,把她当回事。第二,庄建非必须把她当回事。

  现在的情形正好相反:庄家没认可她,没把她当回事。

  结婚只给了一千块,这是她这辈子的奇耻大辱。庄建非还舍不得撕掉那存款单,若是给她,她就会毫不犹豫地撕掉。金钱并不庸俗,它有时是人的一种价值表现。四姐下嫁老亏本的个体户,婆家给了她一万元办婚事。三年前的一万元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婆婆用红纸包了那一万元的存单,亲自塞到四姐手心里。这细节至今还在花楼街传为美谈。

  有意思的是到如今庄家居然没来看望过亲家。吉玲知道母亲的脸面都挂不住了。大家都瞪眼看着,胡乱猜测。人不就是争口气么?不理睬媳妇倒也是他们的权利,但他们没权利小看老一辈人。

  庄建非也没把她当回事。六个月的婚后生活她看清了他们之间的一切。庄建非倒不是轻视她,也不是看不起她,就是不懂男人的职责,不会疼人。

  才六个月,他们就有一套起居程序了。

  早晨起床,吉玲忙做早点,两人匆匆地吃。吃完各自上班。说声:“走啦。”

  “门锁好了没?”

  “锁好了。”

  中午都在单位度过。

  下午吉玲下班后去菜场,进门忙做饭,饭菜做好了忙做房间清洁等事。庄建非一进门说一句:“饿死了。”于是小俩口埋头吃饭,间或赞美一声:饭菜味道好极了。

  晚上电视里有体育节目,庄建非就入迷地看。没有体育节目,吉玲独自看,一边织毛衣。庄建非则去房间看书。

  十点多,就说:“睡吧”——这话随便谁说,接着便睡。

  他们的夫妻生活时钟一般准确,间隔一天。是庄建非形成的这种规律,没征求吉玲的意见。

  庄建非床上功夫十分娴熟,花样不少。每当吉玲不能心领神会,他便说他原以为花楼街的姑娘一定是很会“玩”的,看来花楼街空有其名,说了就嘿嘿怪笑。吉玲若说:我又没当过婊子。他就更乐。

  吉玲并不空有其名。她才不是那种假正经说自己讨厌上床的女人,也并不缺乏想象力和创造性。可她还是跟不上庄建非。这令她心里生疑。她有一个年近四十的同事章大姐,她们是最好的老少朋友。吉玲把疑惑对她悄悄吐露

  章大姐点拨吉玲:“这个还不清楚,你那口子是和风流大嫂睡过了。”

  许多次趁美景良宵,吉玲盘问庄建非,庄建非总是支支吾吾混过去了事。吉玲再和庄建非在一块就有了隔膜感了。

  他们婚后并没有认真避孕。吉玲每月都密切注意着行经情况。庄建非婚前倒挺注意,到了日期便来了电话。

  “来了吗?”

  吉玲在大庭广众下接电话:“来了。”

  如果吉玲说没来,庄建非敏感极了,紧张地说:“怎么回事?”又叮嘱,“注意观察啊!”

  那时吉玲总忍不住从心里涌出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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