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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周处长让秘书给郑尔顺泡了一杯茶,就说了:“我母亲是个农家女儿,身子单薄瘦小,据说婚前经常生病。可三十岁守寡之后就怪了,我父亲一入士,我母亲她就走上了社会,一个人养活一双公婆和我们兄弟三人。什么疾病都打不倒她,她在码头干活时腰摔伤了,她患过肝炎、肺结核、胃病、贫血、浮肿,可都病过一段时间,不治自愈,又

  出去干各种体力活。她七十岁时,我给她做了一次详细体检,居然一点毛病没有。现在八十多岁,一口白牙没掉一颗,还常要吃枯黄豆,看完连续剧《渴望》,可以一集不拉复述出来。还有,从来就不戴眼镜,自己穿针缝钮扣。怎么样?”

  “太奇迹了”!郑尔顺以手击额,再次惊叹,“太奇迹了!”郑尔顺提出一个想法,说老太太会不会是皇族贵胄流落民间呢?

  周处长大笑。

  “真的。”郑尔顺说:“不开玩笑。只有真正的龙种才会有这种非凡的秉赋。”

  周、郑正探讨着,汪所长找周处长来了。

  郑尔顺给周处长介绍气功师是分好几次谈完的,汪所长就打断了三次。汪所长恼火郑尔顺不识时务,让周处长别听这小子胡说八道。

  周处长怎么可能不信。周处长八十多岁的老母最近中风偏瘫了。老太太坚决不肯住院治疗,反复说她的病会好的,会得到高手治疗的,但是决不是在医院治。周处长对母亲的话正百思不得其解,郑尔顺那儿出现了一个大西北的气功师。周处长琢磨母亲的暗示可能就应在这儿了。汪所长轻飘飘说让他不信就不信吗?人都是血肉做成的,各人总有各人的凡俗之处,这是毫无办法的。

  不过,郑尔顺带来的气功热并没影响处里的工作。汪所长该谈的话谈了。张干事的也谈了。黄头的也谈了。李书记推荐的人也一一来谈过了。连刘干事自己不主动,周处长也找她来处里谈了话。

  会议也在开。反复研究、反复讨论,考虑各方面因素,尽管困难重重,决议还是一个一个出台了。

  11

  第一个决议是关于李书记的。李书记调“五讲四美三热爱”办公室任副主任。副处级。住房退还流病所。

  还有一个决议之外的消息:李书记将赴美国考察。

  众人哗然。都说还是李书记靠山硬、朋友多,从正科级调到副处级,不提升的提升,又捞着了闲差又捞着了公费出国。群众看问题总是不讲原则专讲实惠的。议论得汪所长心里气鼓鼓的。汪所长自己的决议未下,敢怒不敢言。

  过了一段时间,第二个决议下达:汪所长免去所长职务,担任所党支部书记兼工会主席。

  张干事当场昏过去了。醒来就关进党办写了请调报告。黄头这个时刻又紧张又兴奋,工作又很积极,主动抓全面。其实处里找他谈话己十分明确地暗示过他,无奈黄头一时清醒不了。所里人已经在开玩笑调侃黄头,他一律都反话正听。大家的目光都己注视在刘干事身上,刘干事再冷静也经不住众多眼睛的炙烤,也按捺不住有了层层焦灼。她不敢再穿太时髦的服装,不敢迟到早退一分钟。渐渐在用重新整理旧河山的感觉走过一间又一间办公室。

  第三个决议是黎副处长到流病所来召集职工大会传达的:流病所所长是郑尔顺。

  郑尔顺!

  郑尔顺当场接过任命书,潇洒大方地坐上了主席台。会

  场那真是叫做鸦雀无声。

  在黎副处长的催促下,前任汪所长和郑尔顺握了手。眼睛飞快地眨巴着,说了声:“祝贺你。”

  黄头极度沮丧极度难为情地埋着脸,像一株惨遭暴风骤雨蹂躏的小草怎么也抬不起头。黄头又一次错估了自己的境遇:所里没有一人在看他。大家都注意着刘干事。

  刘干事镇定自若,但脸色变灰了。

  散会之后,郑尔顺说:“刘干事,请你留下,我们两个办公室开个会。”

  郑尔顺说话很恭谦,含着一种祈求谅解的微笑。刘干事回答的一句话却石破天惊。

  “我不想开会。因为从现在起我就不是这个所里的职工了。”

  郑尔顺没懂或者说不敢懂:“什么?”

  刘干事说:“辞职了。不要这只饭碗了。”刘干事说出了这话后,仿佛如释重负,脸色恢复了平日的红润,神态也轻松自如了。

  散会的人们又都纷纷跑了回来,聚集在刘干事和郑尔顺四周。郑尔顺在主席台上,刘干事在台下,两人一俯一仰脸对脸盯着。黎副处长和汪所长全都谱懂地望着这有人辞职的一瞬间。

  杨胖子在人群中叫嚷了一声:“刘干事你别开国际玩笑!”

  没人答理杨胖子。谁都看得出刘干事不是开玩笑。

  郑尔顺说:“小刘,你别意气用事。”

  刘干事说:“我从不意气用事。”

  “好吧。你暂时回家休息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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