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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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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巴音轻快地说:喜欢吗? 我说:还可以。但是我的工作需要安静。我乐意让你一边干活、一边听歌,但我试了一下,我不行,怕吵。 巴音说:没关系,我可以换一种方式。 她关掉音响之后,从她的书包里取出一部小收录机。 表面上很倔犟,其实内心一团糟。巴音唱了这么一句,问我:非常深刻对吗,她把收录机挂在牛仔裤的皮带上,对我眨眨眼睛,塞上了耳机。 巴音听着耳机干活。当她在阳台上随着歌曲抖开衣服晾晒衣服时,厨房里洗菜池中的水漫溢出来。一股凉气蓦然透过我的脚心,我低头一看,不禁跳了起来,我原来已经在水的中央。 我冲到厨房关了水龙头,然后高声叫巴音巴音。 巴音从阳台上回过头来,就像对个聋子说话一样大声大气地问:有什么事吗? 我用手指指地面。巴音一看,扯下了耳机。又奔到书房卧室一看,旧地毯在水的浸泡下色泽如新。 对不起!巴音的小尖脸一苍白就显得怪可怜,她连声说对不起。我转过身不理她,她就跟着我团团转。 巴音说:对不起还不行吗?我错了还不行吗?我不要工钱还不行吗? 巴音的眼睛又湿润了。 我说:行了行了。 我们俩赶紧动手搬床,将地毯从卧室拖了出来。她说希望这件事不要让我丈夫知道。我说好。我们商议干脆把地毯拖到顶楼平台上去,用水洗一洗,晒干了再收下来。我和巴音汗流泱背地往顶楼拖地毯,我丈夫这时回来了。 丈夫说:你们这是干什么? 巴音抢着回答:洗地毯。 丈夫说:大热天洗什么地毯! 巴音又抢着说:大热天才干得透干得快呢。 丈夫放下包,接过了我的活,说:好吧,我来干。 巴音说:我和你一起干。 丈夫说:你到下班时间了。 巴音说:没关系。我自愿的。不要工钱。 他们将地毯拖上了顶楼,用很长的塑料水管冲洗地毯。 巴音跪在地毯上刷洗。干得很卖劲。他们在顶楼上一片欢声笑语。美丽的劳动者。 一个小伙子在楼下跨着一辆火红色的摩托不停地朝我们家张望。被一个嬉皮小伙于张望使我觉得我们家处在某种危险之中。 丈夫一下来我就让他赶快去阳台看看楼下那个小伙于,巴音跟在旁边。 哦,巴音说:他是来接我的。你们看看,他像不像郭富城? 8 我有个住在我们家附近的姑母。我姑母是一位退休的中学教师。退休后一直在老年大学学习画国画。近年还参加了市老年服装表演队。我姑母六十岁以后梅开二度,青春焕发,使我们请大婆操持家务的计划成为梦想。不过我姑母还残存着封建老人的传统美德。间隔性地给我们孩子做几件衣服或者端午节来在我们门上挂上束香艾蒿。 我有会议的一个下午,我姑母来到我们家。这次她带着一幅送给我们的国画习作:奔马。她摹仿徐悲鸿,专攻马。 巴音就这样和我姑母遇上了。 我姑母用钥匙打开房门,径直走了进来,这时巴音正在我们的卧室试穿我所有夏季衣裙。她把挂在衣橱里的衣裳全部取出来扔在床上,穿一件再挂进去一件。 你是谁?穿着我姑母送给我的连衣裙的巴音大为吃惊地说。 我身材高高的姑母挺着胸脯反问巴音:你是谁, 我姑母走进卧室,冷静地巡视满床的衣裳和洞开的柜门。巴音提着过长的裙据阻止我姑母:你怎么能随便闯民宅?你是谁? 我姑母说:我是这家主人的姑母。看来在我外出写生的这一个多月里,他们家来了别的亲戚。 我姑母取下墙壁上的一只像框,挂上了她自己的画。巴音在一旁发愣。 我姑母说:现在告诉我你是谁? 巴音回过神来。巴音说:是姑母啊。我叫巴音,是他们家请的钟点工,每天下午三点到五点。我是大学生。 我姑母说:哪个大学的?学什么专业? 巴音说:汉口大学数学系的。 我姑母说:小姑娘你别在我面前演戏,你不是大学生。 巴音要说话,我姑母制止了她。我姑母说:小姑娘,你先脱下这条裙子换上你自己的衣服再跟我说话吧。 巴音变了刚才试图讨好的脸,她说:你凭什么说我不是大学生? 我姑母说:凭我当了一辈子教师的感觉。 教师和学生像猫和老鼠一样对盯着。巴音说:我不换衣服!这就是我的裙子! 我姑母说:这裙子是我的。我买的。按我侄女的身材买的。请你脱下来! 巴音走到镜子面前,展开双臂地扭了扭。说:的确不是我的,把我穿丑了。告诉你,这条裙子非常糟糕,款式颜色质地一无可取。不仅如此,你侄女所有这些衣裙全都非常糟糕,唯有这件还凑合。 巴音挑出的是一件我从没穿出去过的手绘真丝太阳裙。这件太阳裙的前胸后背都露得太多,而背带是两条透明的丝带,穿上身上完全像无背带裙。 巴音咄咄逼人地开始反攻我姑母。她当着我姑母的面脱下裙子,慢慢地穿上她的文化衫。在慢腾腾的动作中骄做地展示她那裹在宽松的衣服里显得瘦小但实际上饱满光滑弹性十足的胴体。用青春嘲弄衰老。 我姑母被激怒了。我姑母说:如果你真的是他们雇的钟点工,那么现在你被解雇了! 什么什么?巴音问。 我姑母说:不懂吗,我换个你懂的词:你被开除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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