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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人们真正愤怒起来,道:把钱交出来!把他打死算了。陆武桥对陆建设说:把钱给他们!陆建设说:还了钱之后呢?陆武桥说:跟我去派出所!陆建设说:桥老板,我劝你不要赶尽杀绝!陆武桥道:可是我有言在先!好吧,陆建设唉了一声,说:你把钱还去还给那些苕货们。陆武桥信以为真。他刚一靠近,陆建设飞起一脚直踢他裆部,陆武桥立刻失声叫疼,捂住裆部弯了下去,邋遢赶紧奔过来搀扶自己的老板。陆建设又一次要钻进出租车。人们一拥而上,围住陆建设,这时陆建设突然拔出了一支手枪。

  乌黑的枪口所指之处,人们纷纷溃退大几十号人在眨眼间顿作鸟兽散。出租车司机也吓得吱溜一声将车开走。陆武桥已经站了起来,与邋遢一前一后堵住陆建设。陆武桥吼道:建设!建设!你别发浑!别发浑!陆建设此刻面色铁青,眼睛也红了,他带着哭腔叫道:别过来!你让我走!别过来!

  陆武桥还是在一步一步地走过来,道:建设!你是我的亲弟弟呀!我不能让你胡来!建设!放下枪,把钱还给别人,我给你钱去做生意,好不好?买辆车开出租,好不好?陆建设将枪口对准了陆武桥:别走了!陆建设哭起来:我求你别往前走了!陆建设闭上了眼睛,弯指去扣扳机。大街上下的行人和车辆都停住了,都远远地惊惶地望着这个场面。在这一刻,陆武桥的心也横了,他想死吧,就死在弟弟的枪口下算了!他想不能让他弟弟以为有枪可以横行世界,他不挺身出来告诉弟弟这个道理指望谁挺身而出!他想死就死,一声枪响倒也痛快,亲弟弟都忍心向哥哥开枪,活得还有什么人味啊!他想死吧,倒也有趣,突然之间可以什么都不管了。

  宜欣坐在地板上翻着一堆旧书。后来她发现书店的人都趴在窗口往下看。,宜欣走过去一瞧,看见了"标新立异"的老板陆武桥和伙计邋遢。这正是陆武桥闪电般击倒李浩淼又逮住陆建设的那当口。宜欣想:这可有点意思。看着看着,陆建设忽地就拔出了枪。大家不由自主把身子往后一缩,议论说现在可不得了,好事做不得,一般歹徒都有枪。又议论说这下好了,又要出个勇斗歹徒的英雄人物了。宜欣拨开人群转身下楼。一楼书店的大门已被关上,人们都挤在窗户边观看,宜欣打开大门就冲了出去。

  宜欣从陆建设的斜后方冲出来的时候,陆武桥看见了她。但陆武桥只来得及朝她喊一声:别!宜欣就已经将陆建设的手臂撞向天空。陆建设的这一枪直射蓝天,但枪口里射出的不是子弹而是一线水柱,水校在空中变成了五彩缤纷的肥皂泡,节日般绽开在大街的上空。在所有人的忡怔之中,陆建设最先清醒,他大骂道:妈个×,骗到老子头上来了!陆建设将手枪狠狠砸到地上,抱着头,跪在地上号啕大哭。

  11

  在一个秋色澄净的黄昏,宜欣的生活之船不知不觉地驶入了鄱阳街洞庭里十六号陆武桥的港湾。

  陆武桥像个伤员那样半卧在床头,宜欣坐在与他遥遥相对的沙发上,他们在轻松愉快地聊天。你的童年,我的童年;你记忆中的希罕事,我记忆中的希罕事;你最喜欢吃什么,我最喜欢吃什么;你最讨厌哪一种人,我最讨厌哪一种人;你看小说吗?我看小说吗;你看电视连续剧吗?我看电视连续剧吗。在他们的笑声中,海关钟楼的钟声又一次敲响。他们静下来,倾听圆润悠远的"嚕?嚕?"的钟声。钟声一落,陆武丽端了一果盆雪梨进来。陆武丽热情洋溢地说:宜欣姐,吃梨吃梨。吃了梨我送你到码头。八点钟了,八点半是最后一班轮渡。宜欣微笑了一下,拿了一个梨吃。陆武桥说:武丽,你该回家了。等一会我让邋遢送宜欣,打个"的",三分钟就到码头。我们给邋遢提供一个做绅士的机会吧。三个人都笑起来。

  陆武丽退出去了又伸进头来,说:大哥,我让邋遢一刻钟以后上来。一刻钟之后邋遢果然准时上了楼。陆武桥告诉邋遢:你忙你的去吧,宜欣不坐船了,待会儿自己坐出租车回去。邋遢诺诺退下。陆武桥与宜欣相视一笑。陆武桥问:不坐船可以吗?宜欣说:当然。陆武桥说:很久很久没有和人这么聊天了,我觉得非常好,非常愉快,还想聊。宜欣说:那就聊吧。陆武桥说:你不是为了陪我吧?宜欣说:就是为了陪你又有什么呢?陆武桥哑口无言,但心里很舒服。只好问:梨怎么样?宜欣说:梨很好。吃吗?陆武桥点头。宜欣挑选了一个梨,对着灯光看看,放下,又挑选了一个梨,对着灯光左瞧右瞧,说:这个肯定又嫩又甜,你相信吗?

  陆武桥说,我相信。陆武桥声音很平淡,热浪却一直涌到他的喉咙口。他被宜欣小巧的动作和专心致志的神情还有柔和的嗓音打动了。没有其他女人为他如此这般地挑选过梨,尤其是一个如此美好雅致的女人。陆武桥埋头吃梨,几大口就吃得只剩一个梨核。宜欣接过梨核时惊讶地扬起了一只眉毛,说:世界上竟还有如此勇猛吃水果的人!在学校,男生和男老师吃水果都非常斯文,当然,那是有我们女生在的场合。陆武桥说:后半句话补充得好。两人又不由自主相视一笑。陆武桥觉得宜欣非常动人。

  十点的钟声在渐渐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地中断了陆武桥和宜欣的谈话。钟声响过,宜欣捋了捋头发,说:我得走了。陆武桥说:我们刚才正在谈什么呢?还没谈完吧?宜欣说:可是时间到了,我得走了。陆武桥说:时间到哪儿啦?谁给我们规定了时间?对了,我们正在谈微观世界,谈微观世界里的纳米技术,纳米技术可以把一根头发粗细的纤维拉长到九百米还是九千米?纳米技术,高新科技领域里的宏观世界和微观世界很有意思,但谈论它们的同时我感到自卑,渺小,愚蠢,我觉得自己像他妈一只蛾子在大油锅里扑腾,做什么都是在进行这种扑腾,真是生不如死,你明白吗?宜欣不再说走,她注视着陆武桥,清澈的眼睛里转动起薄薄的泪光。

  陆武桥一发而不可收,他说:你可以走了。是的,我知道你这种人。你们有个时间表。你们的人生可以按照时间表准点到达预期的目标。七岁到十二岁,读小学,十二岁到十七岁,读中学,十七岁到二十一二岁,读大学,大学毕业考硕士,读硕士与人同居或者结婚,然后在同居者或者妻子丈夫的侍候下考博士——我没有与人同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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