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玄书阁 > 池莉 > 一冬无雪 >  上一页    下一页


  “怎么请律师?”

  “我也没请过。”

  “请个律师要花多少时间?”

  “我去请吧。你支付费用就行。”我不想让他连钱都不出。

  “现在就要钱吗?”

  “当然!”

  “要多少?”

  “暂时给二百吧。”

  老楚沉吟片刻,给了我二百块钱。

  李护士长说:“你真要管这事?”

  “嗯。”

  李护士长为我抿了一撮耷拉的头发。“患难见人心啦!”她说。她还悄声告诉我说死者家属有司法部门的熟人,医院也有些人落井下石,千万要当心。和法院打交道要适可而止,不要惹恼他们,她有个侄子曾被错抓,因态度不好被打断了肋骨,拘留了十五天。要记住好汉不吃眼前亏。

  我说:“好的。”

  原谅我。剑辉。我能做的只是为你请律师。他们有法警,劫狱只是句开心话。只能到这一步。我无论如何也要为你请一个第一流的律师。

  李护士长介绍我读读美国畅销小说《天使的愤怒》,我说我没心思,她硬塞进我的包里。“在请律师的等待中读读。”她说,“这本小说可以当打官司的教科书,里面写的是一个女律师,非常非常能干,打赢了许多官司,她的名字叫帕克。打官司的学问深奥着呢!律师才是行家里手。但愿你请到‘帕克’!”

  在律师界辗转了几天,最后我来到精英荟萃的市律师事务所,准备请名气最大的贾律师。打听到贾律师有抽高级香烟的嗜好,我包里揣了一条“三五”,足足坐等了一个上午。来请律师的人川流不息,按先来后到的次序坐在走廊的长条凳上,一点一点往里挪,当事人往律师面前一坐就苦着脸倾诉起来。有一阵恍惚了一会儿,我竟以为这里是医院。

  上午没等着。我在大街上逛来逛去,吃了个面包喝了杯糖水似的咖啡。下午我第一个坐在长条凳上。上班约一个小时之后,一位气字轩昂的银发老人走进办公室,门口的接待员给我使了个眼色,我以为这就是那位贾律师大驾光临。我走上前,紧张地盘算在大庭广众之下如何拿出烟来。接待员赶紧说:“主任,有人请贾律师,等了大半天了。”

  我的手及时地从包里收了回来,顺势向主任礼貌地欠了欠身。

  主任说:“你认识贾律师吗?”

  我说:“不认识。”

  主任说:“贾律师目前不接案子,除非大案要案。”

  我说:“我的案子不小,人命关天。”

  主任说:“你简略谈谈吧。”

  主任没有坐下的意思,我也就尽量简洁地讲事情经过,没有感情色彩的事情经过显然是枯燥的,果然我还没说完主任就摆了摆手。

  “好。我明白了。”他说,“贾律师目前不接案子,除非大案要案。现在我们律师忙极了,不过,我还是可以给你安排一个。”

  不由分说,我就被带到一张办公桌前,一个年轻得像刚取下红领巾的姑娘板着脸对我说:“你谈谈情况吧。”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谈了。她听着听着咬起了指甲。听完之后她问我:“这么说是你的玩忽职守罪却抓了李剑辉,是吧?”

  我起身告辞了。看来只有接待员还同情我,我请她告诉我真实情况:我到底能不能在这里请到名律师?我摸了两盒烟放在她抽屉里。她说:“没希望。这么一桩小事,当事人又没来头。”看我茫然的样子,她给我指了一条路:委托法院推荐律师,这样至少不会上些业余律师的当。

  我真不愿意再去法院,但在一连串的碰壁之后,我硬着头皮又见了瘦小苍黄的庭长。我尽量放低声音,求他不计前嫌。但他还是用一个个十分合理的理由拒绝了我,言下之意责备我在多管闲事。最后他说案子拖了不短的时间,很快就要开庭了。

  我从法院出来,一路将沙石踢得乱飞。一辆自行车从我身边骑过去又弯了回来,女法官拦住了我,对我微笑。我没对她笑,我已经没有笑了。

  她说:“别泄气。找找你们医院领导,组织出面比个人有力量多了。如果李剑辉的确是工作一贯认真负责,这次只是个失误,你们组织可以拿出一份材料配合我们办案。哪有组织不相信组织的呢?我们之所以逮人,也就是因为死者厂里、妇联、团委等组织都来了材料强烈要求,公愤太大嘛。关键是你们医院态度要鲜明。”

  我说:“谢谢!”

  原来官司还可以这么打,那就再试试吧。

  我回到院里,找到院长大谈一通。我像回到娘家,尽情倾吐了在婆家受的欺侮,一心指望娘家的人会拍案而起,替我出口气。谁知院长一句话就堵死了我。

  “作为一级组织,我们不能也不应该写任何不着边际的证明材料,以免干扰法院的独立审判。对吗?”

  他还彬彬有礼地说:“你呀,太冲动了。我们要相信法律呀。只讲义气怎么行?”

  一股凉气顺着我的腰椎往上冲,我的手脚都发麻了。苍天有眼!让他的女儿再怀一次葡萄胎吧。去年这个时节,剑辉得重感冒在家休息,院长冒着大雨亲自登门请剑辉为他女儿做手术。剑辉二话没说就上了手术台,做完手术,她都要虚脱了,躺在急诊室输液。我说:“剑辉,你可学会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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