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玄书阁 > 邓友梅 > 那五 > | 上一页 下一页 |
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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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这一说,我琢磨兴许有值钱的书,就说等你来了再定。要卖要留等你的话。你拣拣,凡是你要的就留下,不要的送他们得了,老头临死,几个徒弟跑前跑后没少出力,我没什么报答人家的,这也算个人情。”那五大大方方地说:“您叫他们把书拉走,光把书架儿留给我就行。”打这天起,紫云脸上有了点笑容。她把那五的衣裳全翻出来,该洗的,该浆的,补领子,缀纽扣,收拾得整整洁洁。 有点余钱就给他几角,叫他到门口书摊上租小说看,那五租了几本《十二金钱镖》,看着看着,又想起醉寝斋主卖他稿子这事来。觉得不能这么便宜这老小子。这天推说要去看个朋友,向云奶奶要钱坐车。紫云把刚收来的两块钱工钱全给了他,说:“出去散散心也好,省得憋闷出病来!可记住,别跟那些嘎杂子打连连,咱们是有名有姓的人家!”一连气的粗茶淡饭,那五觉着肠子上的油都刮干了。出门先到东四拐角喝了碗炒肝。又到隆福寺吃了碗羊双肠。这才坐电车奔珠市口。来到醉寝斋,一掀帘,斋主趿着鞋忙迎了出来。拉着手问:“哟,您是发财了吧,怎么到处打听就问不出您的下落?” 那五说:“有您那本《鲤鱼镖》,我还能不发财吗?差点叫武存忠打折脊梁骨!”斋主说:“这也怨你,哪有买来的文稿就一字不动往外登的?你把形意门八卦门这些词儿一改,编个什么雁荡派、剑门派不就百无事了?这些旧话不用提,当前正有一注子财等你去取!”那五说:“您可别拿我离嘻!”斋主说:“信也罢不信也罢,你先坐一会,我去去就来。”斋主把那五稳住,倒上杯茶,走出门去,听脚步声是上了楼。过了一顿饭时,领进一个人来说:“您不总想见见那少爷吗?今天碰巧驾临茅舍了!我介绍一下,这位是贾凤楼老板!”那五认出是头天来时指给他门的那个中年男人。忙站起身来,点了点头:“咱们见过!” “可不是吗?那天我眼睛一搭,就看着您出众!就看着您不凡!说句不怕您生气的话,我打心里不知怎么的就这么爱您,能让我当面和您叙谈一次,这辈子都不枉做人……” “不敢当,不敢当,您太客气了!” “这是打心眼里掏出来的真话!后来一打听,您敢情是那大人府上的少爷!我简直想打自己两嘴巴;这么高贵的人物,我这种贱民怎么敢妄想攀附哪?” 斋主插言说:“那少爷可就是和气生财,从不拿大!” “是啊!我这高邻可再三介绍,说您不摆架子,最开通不过!我就说,您再来了,无论如何,赏光到舍下去坐一会,咱们认识一下。”那五说:“您太抬爱了!我不过是沾祖上一点光,自己可是不成材的,您快坐!”贾凤楼就笑着对斋主说:“我看就请我那边坐吧。”斋主对那五说:“刚才我一提您来了,贾老板就派人叫菜,却之不恭,您就移步吧!”那五推辞说:“初次见面这合适吗?这么着,咱们上正阳楼,我请客!” “不赏脸不是?”贾凤楼说,“我妹妹也想见您,要不叫她来劝驾?”斋主就拉着那五胳膊,连搀带架,三人上楼去。 贾凤楼住着楼上四间房,他和他养妹凤魁各住一间,两间作客厅。凤楼把那五让进北边客厅。墙上悬挂着凤魁放大的便装照片和演出照片。镜框里镶着从报纸上剪下的,为凤魁捧场的文章。博古架上放着带大红穗子的八角鼓。一旁挂着三弦。红漆书桌蒙着花格漆布,放了几本《立言话刊》、《三六九画报》和宝文堂出的鼓词戏考,戏码摺子。茶几上摆着架支着大喇叭的哥伦比亚牌话匣子。那五这才知道贾家兄妹是作艺的。坐下之后,斋主就介绍说:“那少爷专听京评剧,不大涉足书曲界,您有空去听听,凤魁姑娘的单弦牌子曲,是正宗荣派,色艺双佳!”那五欠身说:“有机会一定领教。” 凤楼说:“那少爷哪有功夫赏我们脸呢?舍妹的活儿太粗俗,有污耳音。” “这可是客气话!”斋主一本正经地说,“风魁不光艺术精湛,而且最讲情义,最讲良心。我常说,捧角儿的主儿要碰上凤姑娘,是修来的造化。”那五心想:你别摆罗圈阵。捧大鼓娘我爸爸最拿手。我有这心也没这力! 这时一掀门帘,贾凤魁进来了。 贾凤魁今天没涂脂粉,只淡淡的点了点唇膏,显得比头次见面年轻不少,多说也不过十七八岁。穿了件半截袖横罗旗袍。白缎子绣花便鞋,头发松松的往耳后一拢,用珍珠色大发片卡住,鬓角插了一朵白兰花。她笑一笑,不卑不亢地双手平扶着大腿,微微朝那五一蹲身。 “迎接晚了,少爷多包涵,请那屋用点心吧。”贾凤楼又把那五让到隔壁另一间客厅里,桌上已摆下了几个烧碟,一壶白酒,一壶花雕。 饮酒之间,无非还是说些奉承那五的话。那五几杯落肚,架子就放下来了。开始和贾凤魁说起逗趣的话来。凤魁既不接碴儿,也不板脸。仿佛她是个局外人。有时听他们说话拣个笑,有时两眼走神想自己的心思。 饭后贾凤楼又把客人往另一间客厅让,斋主推说赶稿儿,抢先溜了。凤魁要收拾残席,告便留下。那五也要告辞,贾凤楼拉住他说:“我正有事相求,话还没说到正题上,您哪能走呢?”那五只得又坐了下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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