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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天
  一个地
  一个太阳
  一个家园

  ——题记

  蝗虫是在暑气最盛的时辰袭来的。

  天就是不落雨。地面被烤成软灰,将土塬上潮腻腻的地气吸走了。往年,这里总是在晚饭前后落下一场暴雨,凉快一阵子。今年是犯啥邪了?蝗灾闹疯了的时候,韩成贵空洞的眼睛突然尖锐起来,心里觉出一些恐惧。他顿觉脊梁沟儿隐隐发凉,两腿颤颤地想跑,嘴里喃喃道,灾虫,狗日的灾虫!他的声音很快被盘旋在耳际的嗡嗡声吞没了。

  媳妇陈金月提醒韩成贵,你已经没有地了,没有庄稼,怕个球?韩成贵吸了一口烟,深深下陷的腮帮子慢慢鼓了起来,怎就一点也记不得了?两年前他家就没有耕地了,在村口开了个小杂货铺子。陈金月眉眼便有妖媚神色泛上来,踮了脚尖说,咱发财的日子来了,快去城里进农药,灭蝗!韩成贵点了头,干辣辣的嗓眼感到轻爽些。他瞅见势利的女人哼起了歌,幸灾乐祸的神情在她脸上显透出来。他顿觉心口堵得慌,肩胛有种被撕裂的感觉,一股燥热从他心腔拱出来,在骨子里乱乱钻动。他抓了一顶草帽,扑扑跌跌走出村口。

  漫天飞舞的蚂蚱迎面而来。盲目地撞在他的脚上、肩上和手上,他抓了一把,狠狠一碾。蚂蚱是五颜六色的,红甲红翅,绿甲绿翅,黑甲黑翅,头挨头翅搭翅,铺天盖地,纷纷飘落。韩成贵看见一群捉蚂蚱的孩子,他们在田野上跌跌撞撞地奔跑,小兔似的,跑跑停停停停跑跑。韩成贵一动不动地站在田埂上,看着孩子和蚂蚱的背影。他和孩子们一样无法躲避烈焰,米黄色的背心已经溻透。田地里被蚂蚱吞噬的庄稼风筝一样摆荡。村西土塬上弥漫过来的雾气,滚成团团,像个大热球,他分明感到漫天的热气压下来的分量。瞧着裂开缝隙的土地,就可怜那些庄稼。几只添乱的乌鸦鸣叫着朝土塬顶上飞去了。忽忽涌涌的蚂蚱很快将其遮盖了,他眼前一黑。

  村里喇叭响了,村长嚷嚷着灭蝗。韩成贵默默走回村里,开动小四轮拖拉机去了城里。韩家庄离县城不远,十二里地,一泡尿就到了。他和媳妇陈金月一同进城的,金月对城里迷恋极了,哪次来进货,她都不想回去。购进农药之后,金月又将一些水果大头菜搬上车斗。黄昏时分,这辆破旧的小四轮才耀武扬威地驶出县城。弯弯的护城河从韩成贵屁股底下流过去,水擦在石头上的声音像割麦子一样。落日的光焰依旧很白,烧黑了眼睛,他双手扶着方向盘,扭回头瞟了陈金月一眼,他发现女人的粉脸还对着城市的方向,一把风骚的花伞悬在脑顶,将落日摇得吱吱嚓嚓。韩成贵心里鼓鼓涌涌不安稳,热辣辣的暖流刺得他鼻头发酸。他问女人,金月,这919杀蝗灵不会是假药吧?陈金月那张脸妩媚生动,还隐含着城市生活撩拨的兴奋。随着拖拉机的颠颤,她宽宽的臀部弯曲得好看,节奏也摆得迷人。她在想城里的表兄大侯,表兄帮她买的低价农药。表兄也是从乡村出去的,短短几年功夫,就能在城里呼风唤雨了。韩成贵见媳妇没理他,又愣愣地问了一句。这次将金月问火了,德性,俺表兄大侯是城里的大能人,谁敢给他假药?她寒了脸骂。韩成贵没有再跟媳妇急吵,可心里对她这个大侯表兄是有成见的,他淡淡地哼了一声。陈金月见男人软了,脸上阴郁之气没了,整个脸相变得柔和生动了。她说,成贵,你别不服气,你这玩土坷垃的命,想进城,就得靠俺表兄。韩成贵眼一瞪,谁想进城啦?城里人都下岗了,能有咱的饭碗?老实在韩家庄种地吧!陈金月不服气地说,种地?咱村的地都该被占光了,种你妈的坑头吧!再说了,没瞧见蝗灾么?种地亏了本,哭都哭不出个日子来!韩成贵脖子像落了枕似地梗住,大声说,蝗灾不怕,喷了药就好!至于耕地么,俺想啊,咱再攒点钱,到村西土塬开一片荒地。活人还能被尿憋死?陈金月翻一下眼说,你敢,表兄说了,这点钱俺在城里买楼房呢。进了城开店铺,再挣钱!对咱,对娘,对孩子都好!韩成贵满脸怪怪地问,买了楼房,你就是城里人啦?你一脑袋高粱花子还没抖落干净呢!陈金月懊恼地捶了男人一拳,黑钻钻的眼睛仿佛将男人穿透,你这土命脑袋!拖拉机颠了一下,汽车空空哐哐闪过,腾起大片烟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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