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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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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就是一种“缘”吗?为此我值得的吗?当成一次情爱游戏岂不更好吗?岂不更理智更明智吗?这时代的许多事情,许多重大的和庄严的事情早已都公开地游戏化了,何况一见钟情之下激发起的一种情爱?普遍的情爱早已一片片地死灭。像被冒牌儿的农药一片片毒死的禾苗。她不是说过的吗?——每一次“缘”都仅只是“那一次”。“那一次”已经过去,下一次需要下一次“缘”撮和,我徒劳地孜孜以求真真是枉费心机…… 然而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迷恋是没道理可讲的。 情欲的渴望在不能满足的时候,是根本无法转移到别的方面也根本无法转化成别的什么的。这世界上只有一种事决然不能变成另一种事而化解。那便是渴望之际的情欲。这种时候它只能起一种变化那便是无限地膨胀…… 我一边觉得自己可笑一边蹬上了楼梯…… “您找谁?……” 给我开门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儿。一张典型的湘女的脸。天生地有几分山村俏女的妩媚。一种自然野性和都市文明相互浸染的妩媚。 我无所顾忌地说出了我的名字。并猜到了她是翟子卿为他老母亲所雇用的小保姆。 “是……你啊……” 她闪身将我让进了门内。 “你知道我?” “当然知道。” “你怎么会知道?” “他家人常谈到您。老太太还总说您是她儿子似的呐!” “老人家怎么不在?” “老太太住院了,忽然得脑血管梗塞,半个身子就动不了啦。俺和俺婶这几天轮换着到医院去陪。俺叔也不知道哪去了!你知道俺叔哪去了吗?……” “不……我不知道……你叫什么?……” “就叫我小芹吧。他家人都这么叫我。俺们穷地方来的农村人,能起啥好名字?还不就是叫芹啦、芳啦、芬啦什么的!你说俺叔这人也忒不对。不管哪儿去了,家里有两部电话,往家里打次电话总不至于分他心吧?可就是连电话也不打。不是我咒人,你说老太太要是得的什么暴病,哪天嘎崩死了他在外地还不知道……” “他对你好吗?” “对俺嘛,凭良心说,对俺倒是怪好的……” “对你好就行了。记住,你刚才这种话以后千万不可当着他的面说。在他面前说话你要有分寸……” “俺不怕得罪他。俺也得罪不了他。他喜欢俺。倒是他说了俺不爱听的话,俺敢拧他的脸……” 这女孩儿得意忘形起来…… 我不禁盯着她“噢”了一声…… 她意识到自己失口了,在我的盯视之下脸色一时鲜红…… 她掩饰地又说:“您关照俺的是好心话,俺会记住的。俺刚才的话,其实是……没影儿的话,跟您贫贫嘴罢咧……” 我问:“那个,那个,她今天能回来不?……” 她说:“俺婶吧?能!她白天在这儿休息。让我晚上在医院陪老太太她不放心。怕我照料不周。所以总是她晚上陪。俺一会儿就该去替换她了,您不跟俺一块儿去吗?……” 我摇摇头。 “不去探望探望老太太?住院的人,尤其些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们,都盼着有人探望探望。要不就会觉得没个人惦念着自己了似的……” 小芹显然是在动员我。 我说:“我昨天晚上刚下火车,很疲倦。改天我一定去探望老人家……” “那,要不要我捎句什么问安的话儿?” “话儿么,当然是要你捎的。不过不是捎给老人家。对老人家,我明明回到本市了,不去探望,光捎句话不太好是不是?你就告诉……告诉……那个……” “俺婶?……” “对。告诉她我回来了就行。让她今天务必往宾馆给我打一次电话。” “她知道宾馆电话?” “知道。” “那……也不好当着老太太的面儿告诉吧?……” “对对。不是怕别的。我只不过……就是怕老人家挑我的理嘛!……” “俺明白……” 她脸上的鲜红渐渐褪去了…… 而我觉得我自己的脸倒一阵阵发热着…… 我走时塞给她五十元钱。 她不肯接。我说是给她“打的”去医院的车费,她才接了。原本的不肯接,其实也不是真心。一旦接了之后,立刻高兴起来。喋喋地快嘴快舌地说,在那个家里,她是主得一小半儿“内务”事儿的,老太太信赖儿媳妇,而当儿子的其实更信赖于她…… 博得人的好感并使人高兴起来,在如今已经变得太简单太容易了。只不过不同的人们的笑脸,价码不一样罢了…… 电话刚一响,我倏地便翻身下床,扑过去一把抓起了听筒…… “喂!……” “是你吗?……” 一个“喂”字,就使她听出了我的声音,我激动得全身有些发抖。 我说:“是我!你在哪儿?” “在家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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