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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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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牵着儿子的手,更准确地说,是小学五年级的儿子牵着我的手,像牵着一位双目失明的爸爸一样,将我领回了家…… 我默默对自己说如果我不再见她一面,我还算个男人吗?至于翟子卿作何感想,以及将会怎样对待我,随他的便吧。我才不在乎!我什么都不在乎了。一个女人腹中怀着我的孩子已经再有几个月就该生下来了,我必须赶到她身边去!…… 然而不久我的老母亲病了…… 在哈尔滨我依旧住那一家宾馆。依旧住那一层。仿佛的,我与那一家宾馆那一楼层,也结下了某种“缘”似的。只不过这一次住东侧,而前两次住西侧。楼层服务员姑娘们一个都没换。她们对我早已熟悉。我对她们也不陌生。她们有她们的另一种“非缘”的解释,说那一层楼是专为招待外省市来哈领导干部的。所以一般情况之下不安排“闲杂”住客。我是作家,与“闲杂”似乎有着点儿区别。属于破例安排。其实,更真的“一般情况”,乃因那是最高一层,许多人不情愿住。在她们心目中,也许恰恰相反,我可能正该归在“闲杂”的中国人一类…… 她们接近时瞧我的目光,或远距离望我的样子,使我觉得,似乎和先前有所不同了。仿佛是在瞧着或望着一个被抛给了社会舆论热点的人。好奇心似乎还掺杂着同情…… 我想我并没什么很值得她们同情的。 然而心里不免形成了疑问。 住下后我问她们中的一个——哈尔滨可有什么新闻? 她说这年头还能有什么事儿算得上新闻啊! 我说也对也对。 她问我此次回哈尔滨处理什么问题。 我说一个写小说的人哪儿有那么多问题需要处理啊…… 她笑笑,笑得意味儿深长。 我也笑笑,笑得并不自然…… 闲闷无事地挨熬过了白天。终于挨熬到了晚上。于是我在房间里拨通了她“自己的家”里的电话——不料接电话的是另一个男人。声音很粗,口吻烦躁地问我找谁?…… 我犹豫霎时,说出了她的名字。 “打错啦!……” 对方啪地挂断…… 我想怎么会错呢?如果她的电话号码变了,肯定在信中告诉我…… 于是又拨…… “同志,是吴妍家吗?……” “不是!……” “不可能不是啊,明明……” “你打错了就是打错了,啰嗦什么!讨厌!……” 对方的恶声恶气,使我先自放下了电话…… 我发了半天呆,鼓足勇气,又往翟子卿家拨电话。话筒里却有另一个女人的声音礼礼貌貌地告诉我——“对不起,这一个号码已经取消。对不起,这一个……” 我不愿再迷茫地发半天呆。披上衣服,决定马上就去她家…… 敲了几分钟门,室内毫无动静。 我想我记错了街道?记错了楼?记错了门洞或楼层? 于是满腹狐疑地退出到楼外…… 街就是那一条街。楼也就是那一幢楼。三单元四层二号,明明的并没错…… 于是我再次入楼,再次敲门…… 从楼底层上来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儿,一手拿着晚报,一手拎着装牛奶瓶的小小塑料提篮儿。她经由我身旁迈上楼去,在楼梯间放慢了步子,站住了,扭回头自高而下地望着我,低声说:“他家没人了……” 我一时没明白她这句话的准确含意,懵懵懂懂地问:“他家搬走了?……” 女孩儿摇摇头…… “他家奶奶死了……他家阿姨也死了……” “他家已归别人住了。别人正重新装修,说是要冲邪气……” “女孩儿,别胡说,这不可能的……” “我没胡说,是真的。我爸妈还不许我乱讲呢,怕后搬来的人家听了犯忌。要不是冲着他家奶奶和阿姨活着时对我好,我才不告诉你呐……” 我正欲接着问什么,女孩儿已转身噔噔奔上楼去了…… 我并没在那扇别人的家门前怵然住。我根本不相信那女孩儿的话。两件事联在一起想——电话“错了”和“奶奶阿姨死了”,我心中的疑团反而似乎释开了。我认为这必是翟子卿的谋略。他必是预料到了某一天我会突然而至。他已不愿再见到我。排除我和她的关系,在黑河,在黑龙江堤的台阶上,我们最后一次长谈时他已表示不愿再见到我了。那么在我和他之间,又揉进了我和她的暧昧,他更加不愿再见到我丝毫也不奇怪。说不定那女孩儿,那恶声恶气接电话的男人,这幢楼里的许多人,以及宾馆里那几位瞧我或望我时目光异样的服务员小姐,都统统被他用钱收买了,成了他的“帮办”。但以这样的谋略打算再次从我的寻访中永远消失,也未免太“翟子卿化”了。而且简直是一个自读式的谋略…… 我想我既然来了,不见到她我是绝不会轻意离开这座家乡城市的。没有什么人的什么方式能阻止我再见到她一面,至少再见到她一面……没有…… 第二天我便开始了我在这座城市里的寻访。 我当然只能从熟悉他的那些人开始。我也就认识几位熟悉他的人,他们都曾给过我他们的名片。 “你知道,钱,对翟子卿意味着什么吗?” 在一位现代社会心理学博士的家里,他一本正经地问我。 我回答:“他说过,金钱本身即生活。” 他又问:“典型的‘拜金主义’者的逻辑,是不是?”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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