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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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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萌万没料到,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看看众人的反应,犹豫地望着吴振庆。 郝梅不禁停住了脚步,回望着吴振庆,以为自己听错了。 吴振庆却看也不看郝梅,不看任何人。 他只看着张萌一人,又大声说:“张萌,你先上。” 郝梅有点儿不高兴地退回了原地。 张萌却并未显出荣幸的样子,她甚至还有些不安,以一种近乎诧意的目光,看了看众人,看了看郝梅,似乎不得不服从命令。她低着头从吴振庆面前跑向拖拉机。 拖拉机吼了一声,向前一冲,荒原上出现了一条黑浪…… 许多野花被犁头切断了根茎,郝梅跟随在黑浪后面,惋惜地捡着…… 老职工趁知青们不注意,赶紧跪在地上叩拜不止。 徐克捅捅韩德宝:“瞧,不但无限崇拜,而且还迷信哪。” 吴振庆白了他们一眼,小声制止:“少见多怪!” 黑浪一直涌向天边。 拖拉机绕回时,张萌从驾驶室探出身来,朝大家招手。 张萌跳下拖拉机,众知青围住她,七嘴八舌迫不及待地问:“有什么感受?什么感受?” “有自豪感吗?” “是不是像在船上啊?” 张萌说:“我也说不清楚。反正……是有那么一种挺特殊的感受,想……喊一句什么似的!” 又有知青坐上了拖拉机。 又一股黑浪在犁后呈现。 凡留下开拓者足迹的地方,便必定有卓越的精神之闪光。纵然时代扭曲而此精神不可亵渎,纵然岁月异常而此精神不可轻薄,因为它乃是从祖先至我们,以人类的名义所肯定的奋勇…… 劳动开始了。 晴天,他们踩泥、托坯、搭小房架。 雨夜,他们用各种能遮雨的东西盖罩摞起的土坯和砌了一半的坯墙。 男知青们在草甸子深处割草。 女知青们在帐篷前编草帘子。 他们的身影沐浴着朝霞在处女地上进行地块丈量。 知青们纷纷在给家里写信。 王小嵩的信——妈妈,我觉得我离开家已经很久很久了,可是算算日子,不过才两个多月。这个月底我还能给家里寄三十元钱。一想到我已经能挣钱养家了,什么苦啊累啊,我就都不在乎了。真的,妈妈,我每天都挺高兴的,千万不要挂念我…… 徐克的信——爸爸,我们现在已经不住帐篷了,我们住上了自己盖的房子。我们管自己盖的房子叫“知青宫”,咱家的小偏厦子,房顶有一处还漏雨,不知道爸爸是否修过了?是否抹了第二遍墙泥?有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妈妈已经移住到我为家里盖的小偏厦子里了。阳光照在妈妈身上,照得她暖和和的。要是让我给咱家的小偏厦子起个名,我就叫她“母亲宫”。爸爸你千万别生气,这并不证明我心里只有妈妈。而是因为,我觉得妈妈在家太可怜。自从瘫痪以后,就没晒到过太阳…… 吴振庆的信——爸爸妈妈,你们好!儿一切平安。望勿挂念。儿现身为一班之长,时时感到就好比像知青大家伙儿们的家长一样。儿一定牢记爸爸对儿的教导,关心知青大家伙儿,胜于关心自己。当然也要牢记毛主席他老人家的教导…… 4 夕阳西照在小河湾。 吴振庆持着鱼叉,拎着小桶,沿河边寻寻觅觅地走来。 他驻足,发现了鱼,举叉——叉着一条不大不小的鱼。 他兴奋不已地从叉上取下鱼,放入小桶里,继续向前寻觅…… 他忽然又驻足呆立,果然他又有所发现——不过那显然不是鱼。 他蹲下了,闭上了眼睛。 他经受不住诱惑地缓缓睁开了眼睛——不远处,有一个人在洗澡——上半截赤裸的身子背对着他,长发瀑散,遮住了颈子,分披在两肩上——是个女的…… 青春的优美胴体,在夕照之下那么动人。 吴振庆看得屏息敛气。 洗澡的女知青优美的双臂不时伸展开,用毛巾擦洗着身体,她用毛巾包住了长发。 她转过身来了,是张萌…… 她朝吴振庆游了过来。 咚的一声,吴振庆的小桶掉进了河里…… 张萌一惊,立刻缩身水中,仅露头和肩——她转动着头四望。 她发现了吴振庆,由于意外,而一时愣愣地望着他。 吴振庆赶紧说:“我……我没看见你!我什么也没看见!” 他自欺欺人地闭上眼睛。 哗——一桶水泼在他身上,桶也飞上了岸。 落汤鸡似的吴振庆一动也不敢动,仍紧闭着眼睛。 等他终于有勇气睁开眼睛——河中已没了张萌的影子。 他捡起桶就逃,仿佛后面有只猛兽在追。 晚上,吴振庆躺在被窝里辗转反侧。 他想——如果她向连长揭发我可怎么办?她肯定会的!她似乎永远瞧不起我,尽管我讨厌她是假的,可她瞧不起我却是真的……也许她现在还没有去找连长告我的状,倒不如我主动去坦白交代…… 他坐起来了,开始穿衣服。 韩德宝问:“你怎么了?闹起失眠症来了?” 一片轻微的鼾声——王小嵩和徐克都睡得很香。 “我解手去……” “撒谎吧?解手穿这么整齐?” 吴振庆没好气地说:“你管我呢!” 知青宿舍旁是连长住的一间极小的单人宿舍…… 连长也睡得正死,打着鼾。 吴振庆在一旁叫:“连长,连长,连长你醒醒。” 他把连长捅醒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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