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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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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振庆从相框中取出照片,一撕两半,将一半抛在桌上,瞪着对方,压制着心头陡然而起的怒火说:“这不是很简单么?你真他妈的笨!” 吴世炎心疼起相框来,拿起失神地看着:“你把它搞坏了,这是很贵的!” 吴振庆从衣内兜里掏出一张一百元的钞票,轻蔑地朝桌上一拍: “还我。” 吴世炎看着钱,说:“什么?我什么都不欠你!也不欠她的!” 吴振庆一字一句地说:“把我的名片还给我!” 对方摸衣兜,没翻出名片,发现在茶几上,指道:“在那儿,拿去吧。” 吴振庆恼火地说:“我用双手给你的,现在我要你用双手还给我!” 对方拿起名片,一副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忍让姿态,果然双手还给他。 吴振庆当着对方的面,将名片重新放进精致的名片盒,又改换了一副恭而敬之的表情和口吻说:“教授,不,心理学副教授先生,谢谢你对我说的那些,关于女人和爱的心得体会,打扰了……” 他一转身扬长而去。 在吴振庆家,葛红正在劝慰张萌。她说:“别急,就耐心在我这儿等吧。这样的事儿,跟谈判差不多,且得费口舌呢!” 门砰的一声响,吴振庆回来了。葛红和张萌期待地望着他,吴振庆闷闷坐在沙发上,不看她们,可目光又不知望着何处。葛红走到他跟前,问:“去过了?” 吴振庆“嗯”了一声。 葛红又问:“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吴振庆没好气地说:“人家很快就有态度了么!” 张萌一切都已明白,垂下了目光,垂下了头,气氛一时凝重起来。 葛红望望张萌,望望吴振庆,起身默然退出,在门口转身,朝吴振庆指指张萌。 她悄悄离开了家。 吴振庆和张萌各坐室内一方,他注视着她,目光渐渐变得十分温柔。 张萌扭身,伏于沙发靠背,低声哭了。 吴振庆起身走过去,坐在她身旁,一只手轻轻在她肩上拍了一下,轻声说:“别哭。我觉得,他也不太配得上你。” 他向前俯着身子,两肘撑在膝上,交叉着十指,自言自语般地只管说下去:“不管我们信不信,男人和女人,仿佛是有缘分的。当年我是那么的喜欢你,暗暗地喜欢。整天害单相思,表面还要装出厌恶你的样子,那才是真正的单相思呢!返城之后,我对你贼心不死,直到有一天,我突然悟明白,我俩没缘分。没缘分,那就一点辙儿也没有了。明白了这一点,我再也不难为你了。那小子怎么能比我更爱你?可你却为他哭得那么伤心。不公平,太不公平了!萌萌,对不起,也让我这么叫你一次吧!跟那小子学的。你经历了很多,那是在多大年龄、在什么情况之下经历的啊!你不都挺过来了吗?比起来,我、小嵩、徐克、德宝当年的经历,都不能与你和郝梅挺过来的经历相比。冲这一点,我承认,女人比男人坚强。你和郝梅,比我们四个坚强。我佩服郝梅,也佩服你。而你一哭,就太跌份了。世界上又不是只剩下了他一个男人,根本不值得伤心嘛!” 他似乎觉着不对劲儿,打住话,侧转脸朝张萌看去,她早已不哭了。她在削梨,将竹编小篮里的十来个梨削了,码在托盘里,码成了一座多层的“塔”,每一层还镶进了橘瓣儿。 吴振庆说:“你不哭了啊?” 张萌已平静了,说:“我也不能哭起来没完啊!” 吴振庆指了指那座“梨塔”,问:“这是哪门子爱好?” 张萌说:“这爱好对身体有好处,有益于微循环。” “是吗?”吴振庆起身离开了一会儿,拎回一小篮苹果,往张萌跟前一放,“没梨了,苹果也凑合吧?你都削了吧,我们吃的时候倒省事儿了!” 他拿起一个削好的梨咬了一口退回到原来的座位,从远距离望着张萌削苹果。 张萌一边削苹果,一边也望着他。 二人忽然忍俊不禁,都笑了。 葛红下了楼,来回徘徊着。心里有些不安,又无别的地方可去,恰好有一位少女从楼里出来,被她叫住:“小玲,干什么去?” 小玲:“到街口给我爸打个电话去!” 葛红说:“甭多跑腿了,还兴许碰上别人占用着,到我家去打吧!” “总打你家电话,怪不好意思的!” “邻里邻居的,多打几次电话,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葛红说着,掏出钥匙,塞在少女手里。 小玲问:“阿姨你不回家呀?” “我在这儿凉快凉快!这雪下得多美啊!” 小玲接过钥匙,困惑地看着葛红。葛红又小声说:“捎着替阿姨看看,你叔叔在家干吗呢,淘什么气没有?” 小玲疑疑惑惑地又进了楼门。 葛红拍打着身上的雪,感到冷了,竖起衣领,跺脚,抬腕看看表。 雪地上已被她跺出一个圈儿。有十多分钟后,小玲出来了,还了她钥匙说:“阿姨。打过了,谢谢!” 葛红问:“你叔在家干吗呢?” 小玲说:“在门外边就听见他在笑,进了屋,倒也没见他淘什么气。他还在笑,有一位阿姨也在笑。” “笑?”葛红又问。 “嗯啊,还吃梨,一个坐这边儿,一个坐那边儿,笑得都挺开心的。” 小玲走了。葛红自语:“笑得都挺开心的,还吃梨……那我何苦傻站在这儿继续挨冻呢?” 她跑进楼。 葛红进了屋,果见张萌在沙发上笑作一团,她问吴振庆:“你讲什么可乐的事儿了,逗咱姐们儿笑成这样?” 她说着,坐在张萌身旁,也拿起一片削好的梨吃。 吴振庆说:“我正给她讲,我小学写作文,不但尽写错别字,丢字落字,还专爱乱形容。有一次,我形容我们的音乐老师,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在两鬓下闪闪发光。语文老师的批语是,那不是咱们美丽的音乐老师,是一匹马。在一篇描写节日盛况的作文中,我写了一句话,游行队伍中走来了穿衣服的妇女们,观看者的情绪达到了高潮,后边加了三个感叹号,老师的批语是,人们会因为妇女们穿衣服而激动万分吗?其实我要写的是穿花衣服,少写了一个‘花’字……” 张萌又搂着葛红的肩笑了起来。 葛红说:“就你信他的,还赏给他笑!” 不料张萌搂着她的肩笑着笑着,竟又过抽泣起来。 吴振庆对葛红说:“你看你,你一回来,局面就变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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