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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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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郭氏兄弟,都坐在沙发上,都吸着烟。小小的空间,被罩在烟雾的帐子里。 郭立强第一个站了起来,随后郭立伟也站了起来。两兄弟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像看着一个陌生而又危险的来客。 她侧转身,将门推开了一半。烟雾缓缓地向外面爬去。带着寒意的新鲜空气渐渐占领了屋子。 她轻轻关上门,犹豫了一下,走到床边,款款坐下去。将拎着的小布包,放在膝上。这一点暴露了她内心的冲突,证明她根本没有那种回到了自己家里的安定感,而是预备着随时被别人赶出去。 她吃力地扮演着一个她并不能胜任的角色,却又那么缺乏自信。 郭立强将吸了一半的烟扔在地上,抬脚踩住,像是将一根钉子踩进了地板,不再挪动那只脚。也仿佛踩住了一只蝎子,唯恐那只脚稍一挪动,蝎子的毒尾会在他脚上狠蜇一下置他死地似的。 “别往地上扔烟。”她用批评的语调说,“弟弟油地板费了多大劲呀!”她的头却低垂着,眼睛瞧的是自己的双手。 “你别叫我弟弟!”郭立伟恨恨地吼了一句。 “立伟!”郭立强大声喝斥,终于开口对她说话了,“凡是属于你的东西,连我给你买的两件衣服在内,都在那个布包里了,不会缺少什么的。”他的语调,平静而冰冷。 她沉默了许久才鼓足最大的勇气抬起头,迎视着他的目光说:“我没打开看,我不想带着它到处流浪。” “这是我们的家,不是收容所!”郭立伟又吼起来。 “难道这就不是我的家了么?”她抗议地说。 “你!……无耻!”郭立伟挥起了拳头,要揍她。 她眯起眼睛望着他说:“你要当着自己哥哥的面打嫂子么?”郭立伟恨得说不出话,挥起的拳头在空中发抖。 “立伟,你先出去一下。”郭立强瞪了弟弟一眼。 当弟弟的愤愤地冲出去了。 郭立强沉默许久,说出了一番显然经过反复思考的话:“我今天没去接你出院,就等于告诉你,你不必违心地回到我这里。你可以回到另一个人身边去。我们之间的关系,不过是一场悲喜剧,一场闹剧,如此而已。我是能够忘掉这件事的,你也不必向我作任何解释,更不必觉得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从今以后,就算我没认识过你这么个人,你也没认识过我这么个人……至于那张结婚证书,我们应该共同去将它换成一张离婚证书,这是你我都必须履行的手续!……” “不!……”她叫道,猛地站起来,小布包掉在地上。 “你不什么?”他无动于衷地问。 “不,不,我不离婚!”她向他走来,站在他面前,用充满凄凉的眼睛看着他,摇着头令人哀怜地说,“我已经对不起一个人了,我不能再对不起另一个人,我不能让两个人都恨我。只要有一个人能宽恕我,那么就让另一个人永远地恨我吧!……”他依然那么无动于衷地问:“于是你就选择了我作为应该宽恕你的人?”她又向他走近一步,近得感到了他的呼吸,近得能从他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 她凝视着那双眼睛,低声说:“告诉我真话,你和我结婚,除了对我的同情和怜悯,就一点爱都没有么?”他紧闭嘴,不回答。 “告诉我……”她微仰着脸,仍凝视着他的眼睛,也凝视他眼中的自己。她仿佛是一个占卦者,仿佛从他那双冷漠的眼睛里能显示出决定她生死吉凶的迹象来。 一个紧张的颤栗着的灵魂凝视着一个将对它作出判决的似乎毫无恻隐的灵魂。 他不开口。 她就那么凝视着他,仿佛将永恒地凝视着,永恒地期待着。 “我并不像你想的那么愚蠢。”一个灵魂终于结束了对另一个灵魂长如百年的折磨,敲下了自己的法槌。 他这句话在她听来则是更明确的三个字——也有爱……苍天救我!她那紧张期待着的灵魂长吁一声,顿时垮倒了。 她再也没有半点力量坚持着站定在他面前,她张开双臂搂抱住他。她浑身瑟瑟发抖紧紧地紧紧地偎在他怀里,紧紧地紧紧地抱住命运判决给她的这个男人,这足以使她鼓起勇气继续生活下去的唯一的宝贵的指望。 他起初木然地站着,任凭她紧紧偎在自己怀里紧紧抱住自己而无动于衷。但他毕竟是爱她的!他那用理性的钢筋和道德的水泥所构筑的自以为坚不可摧的内心工事,在她可怜的浓缩的柔情之下防御了半分钟便彻底瓦解。女性的哀然的悱然的如残烛如幽水的凄凄之情,对于除非有一副魔鬼心肠的男人外是无法抗拒的。 他情不自禁地抚摸她的头发,抚摸她的肩膀。 对于从小就习惯了将自己的感情封闭起来的他,她是他亲手点种在自己心里的一颗种子。他怀着多少憧憬多少希望感受过这颗种子在他心里生根、生长、形成含苞待放的蓓蕾啊!怜情爱意如淡淡的晨雾弥漫在他胸中。 他双手捧住了她的脸。她脸上淌着两行泪水,她死劲咬住下唇。一颗灵魂所承担的一切莫大的委屈所包容的那一切复杂的情感都呈现在这张脸上了。她分明就要无法克制地放声大哭了。 字典中全部与人性有关的字和词仿佛都写在这一张泪涟涟的脸上了!他的心肠从来没有像此时此刻这般被深深地打动过。 他真想用他的吻拭去她脸上的泪,也拭去只有他才看得见的那些比眼泪更打动他的字和词。 可是突然有一个声音对他愤恨地说:“夺来的!她是你夺来的!……”仿佛有第三个人就站在这小屋里。 他一下子推开了她。 他感到自己脸上一阵灼热。 他仿佛又看到了一架花圈在他和她之间燃烧着,火焰烤着他,也烤着她。 “你走!……”他骤然大喊。 她惊愕而惶恐地看着他。 “孩子!就算我不在乎他多么恨我,我也不能夺走一个孩子的母亲!孩子将诅咒你抛弃了他!你为什么非要回到我身旁来?为什么不愿去做一个母亲?你顶替别人的名义返城,不负任何责任地留给了别人一个孩子,这一切你都欺瞒着我,你太自私你太无耻你太可恶了!你走吧!我不能有你这样一个妻子!我宁肯终身不娶!我不会心安理得地做你丈夫的!……”他心中的愤怨像突喷的原油冲天而起!“我没有孩子!我没有!这不是真的!……”她急切地替自己辩白着,他强加给她的一个孩子使她思想迷乱了。 “可是立伟亲眼看见了那个孩子!到现在你还要继续欺骗我愚弄我!……”他怒吼起来。 “不,不是,不是……”除了否认,她简直不晓得应怎样替自己辩白了。 她在他眼中变成了一个竭力表演企图将他进一步拽进泥潭的邪恶女人。 他狠狠打了她一记耳光! 这一记耳光打得她后退数步倒在床上。 他那张一向平静的脸抽搐着,被憎恨扭歪了。 他那样子仿佛要将这间小小的屋子跺塌摧毁,将自己和她一齐埋葬。 她双臂撑着身子,侧过头绝望地盯着他。 经久,她缓缓站了起来,仍盯着他,一声不响,两手开始机械地解自己的衣扣……外衣掉在地上……毛衣也掉在地上……“你?!……”他以为她是疯了。 她发着一股狠劲地将自己的内衣从身上撕破扯下来了,几颗白色的微小的扣子在地板上四处滚动。 “你诬蔑你的妻子,那么你自己来证实我的身体是贞洁的吧,你逼我这样……”她一字一句地说,每个字每句话都沉重得仿佛落地有声,将这小屋子的地板压得塌陷下去。 她展着双臂像中弹一般仰在床上。 “天啊,这都是怎么一回事啊!……”她内心里大声呼喊,闭上了眼睛,泪水刷刷淌下。 她忽然翻了个身,将脸埋在床上,双手抓着床单,全身一阵痉挛,发出了悲切的恸哭。 郭立强猛地转过身去,心中产生了一种近乎迫害者的强烈的罪过感……也许我是个大混蛋!他忏悔地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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