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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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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好朋友在那一毛五分钱一给一接的瞬间,默默望了一眼,各自都看出了对方心里挺不是滋味,却都不能说句什么。 严晓东将那块白布褥单和那条毛巾抖了几下,继续招徕生意:“还有哪位再愿意将头续上?别不好意思嘛!露天看电影和露天理发有什么区别啊?节省的是您的宝贵时间嘛!我这也算‘新生事物’,需要大家的热情扶持啊!” 于是有一个看样子下了班,刚从“自由市场”里转出来还没回家的中年工人,大大咧咧地说:“我这头续上!我看你理得还可以,我这头也不值钱,一毛五就一毛五了!”说着便走向严晓东,在他的椅子上坐下去。 王志松见好朋友的“生意”又续上了,只好离去,走到市场牌门下,吸着烟等待。见到好朋友一面不容易了。 严晓东的“生意”在好朋友的周全之下,虽然总算“开了张”,却不怎么兴隆。但他已经很心满意足了。总共处理了六个头,算上王志松的一毛五分钱,衣兜里已经塞了九毛钱。 他处理完了最后一颗头,将推子什么的往椅子上一放,朝王志松奔了过去。 王志松默默递给他一支烟。 3 他贪婪地吸了一大口,问:“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王志松反问。 “你的工作。” “还行。修车。脏点,累点。我们这样的,能有个工作干就不错了!” “别说这话!哥儿们之中,你是幸运的!” “我知道。我爸爸的一条命换了我这种幸运。” 严晓东将一只手轻轻放在他肩上,凝视着他的眼睛说:“好好干吧!有了工作的,不管干什么,都应该想到我们这些还没工作的!我们拜托你们为我们全体返城待业知青闯牌子了!你们干得好,我们脸上也光彩,将来分配工作也容易些!” 严晓东这一番话,使王志松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他点了一下头。 两个朋友边说边走。 “你那‘吸水击掌’,到底是怎么回事?” 严晓东神秘地一笑,抓住王志松一只手,往自己耳后摸了一下。 王志松摸了一手湿。他恍然大悟,难怪严晓东那镇住众人的三掌,都是从耳根后击出去的。 “水?” “是水早干了。头油。” “理发就理发,何必当众露这么一手?被点穿了多难堪!” “我是不得已。不露这么一手,那些人能围着我看吗?今天也挣不到九毛钱!我要在那地方站稳脚跟,像今天这么露一手有好处,免得以后受欺负,会气功,谁敢欺负?如今不像在连队了,大家东一个西一个,得靠自己给自己撑腰眼了!……”严晓东说着,将一毛五分钱塞在王志松手中。 “干吗?” “剃你的脑袋还能收钱?” “你劳动所得,收下!” 两人争执了一番,晓东又接过了钱。 “守义怎么样?好久没见他了!有点想他。" “他被拘捕了。” “啊?!……” “因为‘一中事件’,你还不知道?” “一中事件”王志松是知道的。但姚守义被拘捕,却太使他意外了。 他的心情沉重起来,低下头,脚步也慢了。 严晓东有意扭转话题,问:“你拎了一捆什么书?” “都是有关儿童保育的。”王志松郁郁地回答。 严晓东也就明白他为什么要买这些书了。边走边握了一下好朋友的手,说:“志松,你好好当那孩子的父亲吧!将来,我和守义有了工作,都会当他的好叔叔!” 王志松一声不响地走了一会儿,忽然又问:“小孩拉绿巴巴是怎么回事?” “这……”严晓东给问住了,老老实实地承认:“这我也不知道。你买的这些书里没写着?” “买时我都翻了翻,好像哪一本里也没写着。儿子已经拉了两天绿巴巴了!”王志松叹了口气。 “问你妈啊,你妈准知道。” “问了,我妈说是着了凉,可我总有点不放心……” 严晓东却猛地叫起来:“糟糕,我的理发箱!” 两人只顾说话,忘了这码事儿。他们同时站住,同时转身——身后跟随着五六个半大孩子,有的替严晓东搬着椅子,有的替严晓东端着脸盆(盆里的水居然没倒掉),有的替严晓东拎着理发箱。 “你们……”严晓东大惑不解。 “师傅,你们只管说着走着吧!您的东西一样也丢不了……” “师傅,从今以后我们就是您的徒弟啦!” “师傅,我们可是对您无限敬仰无限崇拜啊!您可不能不收下我们!” “师傅,反正您想收我们这些徒弟也得收,不想收也得收,从今以后我们认您这个师傅认定了!……” 那些半大孩子们,统统的称严晓东为“师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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